《先秦散文·孙子兵法》原文鉴赏
《先秦散文·孙子兵法》原文鉴赏
孙子,名武,字长卿,春秋时著名军事学家,齐国乐安(今山东省惠民县)人。其生卒年不详,大约与孔子同时。因齐国发生内乱,他出奔到南方的吴国,被吴王阖闾任以为将,同伍子胥一起辅助吴王“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对吴国的强大起了重要作用。
孙子总结了当时和以往战争的经验,继承、发展了前人的有关论述,创立了自己完整而精深的军事学说。在《孙子》一书中,他分析论述了古代战争各个方面的向题,提出了以“道”为首的决胜条件、“知己知彼”的指导思想和“先胜后战”、“示形动敌”、“敌分我专”、“避实击虚”、“因敌制胜”等一系列重要作战法则。尤其是他能以哲学家的理性态度来研究战争问题,在分析论述中包含着丰富的朴素唯物论思想和军事辩证法观点,许多命题不仅揭示了战争的客观规律,而且具有较普遍的哲理意义。在写作艺术上,《孙子》也以议论风发、语言流畅、气势充沛、文辞叙次颇能出奇制胜而见称。“其词约而缛,易而深,畅而可用”(明归有光《诸子汇函》),确令人爱读,耐人嚼味。它作为我国现存最早的兵书,后世的兵书战策不只在军事思想上“无出孙武”(《李卫公问对》),在文章艺术上也同样很难超过它。
《孙子》又名《孙武子》、《孙子兵法》,《韩非子·五蠹》已提到此书。《史记》记述为十三篇,《汉书·艺文志》著录为八十二篇,自曹操作注后流传至今的均为十三篇。一九七二年在山东临沂银雀山西汉前期墓葬里出土的《孙子兵法》残简中,又新发现了四篇不见于现存史籍的重要佚文和一篇记述孙子事迹的佚文。
《先秦散文·“鹖”冠子·博选》原文鉴赏
王斧非一世之器者①,厚德隆俊也②。道凡四稽③:一曰天,二曰地,三曰人,四曰命④。权人有五至⑤:一曰伯己⑥,二曰什己⑦,三曰若己,四曰厮役⑧,五曰徒隶。所谓天者,物理情也⑨;所谓地者,常弗去者也⑩;所谓人者,恶死乐生者也;所谓命者,靡不在君者也(11)。君也者,端神明者也(12);神明者,以人为本者也;人者,以圣贤为本者也;圣贤者,以博选为本者也;博选者,以五至为本者也。故北面而事之(13),则伯己者至;先趋而后息,先问而后默(14),则什己者至;人趋己趋,则若己者至。凭几据杖,指麾而使(15),则厮役者至;乐嗟苦咄(16),则徒隶之人至矣。故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亡主与徒处。故德万人者谓之隽(17),德千人者谓之豪,德百人者谓之英。德音者(18),所谓声也(19)。未闻音出而响过其声者也(20)。贵者有知,富者有财,贫者有身。信符不合(21),事举不成(22)。不死不生,不断不成。计功而赏,权德而言(23)。王斧在此,孰能使营(24)
注释 ①王斧:指法制。 ②厚德隆俊:厚待有德者,崇尚俊杰。 ③稽:考核、稽考。 ④命:命令、法令。 ⑥权人:权衡人材。 ⑥伯己:百倍于己。伯同“百”。 ⑦什己:十倍于己。⑧厮役:供支使奔走者。 ⑨物理情:疑当作“物理人情”。 ⑩常弗去:地不动,故常驻而不消失。 (11)靡:无。 (12)端神明:无为而尊,端若神明。 (13)北面而事:古代礼节,尊贵者之位面向南,卑贱者之位面朝北。事:事奉、侍候。 (14)默:不语。 (15)指麾:意同“指挥”。使:支使。 (16)嗟:表示呼唤的语气词。咄(duo):表示呵叱的语气词。 (17)德万人:道德品质在万人之上。隽:俊杰。 (18)德音:美好的声誉。 (19)声:指声誉、名声。 (20)响:回音。声:声音。 (21)信符:印信、符节。 (22)事举:举事、办事。 (23)权德:权衡其品德。言:发表意见。 (24)惑:乱。
今译 法制当中并非某一时期临时措施者,就在于优厚有德者和尊崇俊杰。治道肓四点必考察: 一曰天,二曰地,三曰人,四曰命令。权衡人材有所谓“五至”:一、才能百倍于己者。二、十倍于己者,三、与自己相似者,四、供支使的办事者,五、奴隶之人。所谓天,其特点就是体现物理人情;所谓地,其特点就是常驻而不消失;所谓人,其特点就是好生而恶死;所谓命令,其特点就是一切无不为君主所掌握。为君者,端重有如神明;而神明,应以人为基本;人则以圣贤为基本;圣贤则以广泛选拔人材为基本;广泛选拔人材则以“五至”为基本。所以,能像对待尊贵者屈己下士,则百倍于己的人材就来了;先人而趋,后人而息,先人而问,后人而默,则十倍于己的人材就来了;人家去干什么,自己也去干什么,则与自己差不多的人材就来了;凭靠桌几,据着拐杖,指挥安排勤杂人等,这样对待人材,则一般供支使的办事人员就来了;高兴时吆喝,烦恼时叱骂,这样对待人材,那些只配当奴仆的人就来了。所以,古代帝者与人材相处如待师傅,古代王者与人材相处如待朋友,亡国之君与人材相处如对待奴仆。所以,道德在万人之上者叫做俊杰,道德在千人之上者叫做豪杰,道德在百人之上者叫作英杰。所谓德音,也就是人的声誉。没有听说音响发出之后其回音能大过声音的。贵人有知识,富人有财产,穷人有体力。符节如不相合,事情就办不成。没有死,就没有生,没有断缺,就没有完满。按其功劳而授赏,权衡其品德而发表意见给予评价。法制的要点就在于此,作到这样,有谁能使王者惑乱胡涂呢
集评 明·杨慎:“首篇联属精绝,为六国竞士首唱。”
明·王凤洲;“文章须要说得拈筋刻骨,方是奇思绝人。此论深入物理,曲尽事情,最有跌宕处,三复便得之。”
明·汤义仍:“此篇以王斧为眼目,以四稽五至为股法,以君为主宰,以人与圣贤为血脉,而统归于选贤为本,据古师臣者帝,友臣者王,见帝王必资于师保之夹辅,而德音布于天壤,论极正大,可为策学要诀。”(以上均见明·归有光《诸子汇函》卷七)
明·焦竑:“把常理说来,有不求奇而奇处,而文字递下,有一泻千里之势。”(《历子品粹》卷八)
明·王宇:“四稽、五至之说,语工《洪范》,而理夺漆园。”
明·朱养纯:“笔意高妙,当是《国策》以上文字,郭隗似祖此言”(以上见《鹗冠子评注》)
明·王永启: “章法跌逸,绝似《逍遥游》。”(《十三子全书·“鹖”冠子》)
明·王慎中:“文字奇崛,笔力雄健。”(《二十九子品汇释评》)
总案 这是一篇关于人才学的重要文章。中心思想是提倡广泛地选拔人才——即题旨“博选”。而博选的基本要求就是统治者必须尊重人才——即“厚德隆俊”。强调指出,统治者对待人才态度之高下,恰与所得人材之高下成正比。其中“伯己”、“什己”、“若己”及“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亡国与徒处”等语,是当时名言。又见于《战国策》、《吕氏春秋》、《荀子》、马王堆帛书《称》篇以及贾谊《新语》、《韩诗外传》。可见战国秦汉之际传播甚广。后来又得到韩愈等人的称赞。
文章推理严密,章法井然。先提出“四稽”、“五至”为纲,然后逐句解说,逐次分析,有条不紊。如剥笋抽丝,使论证愈来愈充分,立旨愈来愈鲜明。除排比整饬的散句之外,篇末又缀以四言韵语,具有格言警句性质。给人铿锵有力,余味无穷之感。
《先秦散文·韩非子·难言》原文鉴赏
臣非非难言也①,所以难言者:言顺比滑泽②,洋洋“ 纚 纚 ”然③,则见以为华而不实④;敦厚恭祗⑤,鲠固慎完⑥,则见以为拙而不伦⑦;多言繁称,连类比物,则见以为虚而无用;总微说约⑧,径省而不饰,则见以为刿而不辩⑨;激急亲近,探知人情,则见以为谮而不让;闳大广博,妙远不测⑩,则见以为夸而无用(11);家计小谈(12),以具数言,则见以陋;言而近世(13),辞不悖逆,则见以为贪生而谀上,言而远俗,诡躁人间(14),则见以为诞;捷敏辩给(15),繁于文采,则见以史(16);殊释文学(17),以质性言(18),则见以为鄙;时称《诗》、《书》,道法往古,则见以为诵(19)。——此臣非之所以难言而重患也(20)。
注释 ①难言;言事说理之难。 ②顺:犹“服”。比:亲近。滑,流畅。 ③ 纚 纚 (lili音丽丽):连续不断的样子。 ④见:被。 ⑤祗(zhi音支):敬。 ⑥鲠:直。完,周到。 ⑦伦:类。 ⑧总:简要概括。说,释。 ⑨刿(gui音贵):刺伤。 ⑩妙:通“眇”,渺远。 (11)夸:浮夸。 (12)家计小谈;即《说难》所谓“米盐博辩”。指家常小事。 (13)世:世俗。 (14)躁:燥,此指言多而不实。一说诈也,亦可通。 (15)给:急捷。 (16)史:文多质少。 (17)殊释:犹言弃绝。 (18)质性:质朴无文。 (19)诵:诵说旧事。死背古书。(20)重:重视。
今译 臣下我对于游说人主并不感到有什么困难,其所以为难的是这几种情况:话说得恭顺亲切,言语流利讲究,洋洋洒洒,听的人便以为这话徒好听而不实在;话说得诚恳切实,恭谨肃敬,鲠直不移,认真周到,听的人以为这话拙纳而不成系统;如果详说细论,旁征博引,运用比喻以解说,听的人则以为空虚而无多大用处;如果把要言精义概括,约略讲述,言词直捷简约而不修饰,听的人则以为艰涩而不清楚明白;倘若言论激急,涉及人主左右亲近,则认为说人坏话而不逊让;如果议论恢宏博大,深远不则,则听者又以为这是夸夸其谈而无实用;倘若仅就家常琐事发表意见,听者则以为鄙陋、浅薄;言辞切近世俗,逊顺而不拂逆人意,则听者以为贪生怕死,奉承君主;见解异于世俗,诡异繁辞,听者则以为虚妄不经;言辞敏捷而善于辩说,文采繁富,听者以为文彩多而不质朴;假若摒弃文献典籍,质朴而言,则听者以为鄙俗;每每称引《诗经》、《尚书》等古典文献,称道取法古代,听者则以为只是死背古书。以上几个方面就是臣下韩非其所以难于向君主进言而深感忧患的原因。
集评 明·门无子《韩非子集评》:“整整十二柱,内却有长短参差不同。”
又:“此以为初见秦之辞,愤懑孤抗,故其文连类旷肆,感愤特奇。”
明·陈深:‘秀颖出尘,挥堂之士罔不家传户诵之也,有以夫。”
明·杨道宾:“此段文字精练薄织之极,却字字有撼,大识见,大气象,汉唐以力量莫及。”(以上两条见明·陆可教《韩子云言评苑》)
明·孙矿《韩非子批点》:“章法工,辞十二‘则见以为’字。”
民国·张之纯《评注诸子菁华录》:“凡难言之故十有二,按此篇大旨略同《说难》,而格调不同。”
日人·藤泽南岳《评释韩非子全书》:“起于叠用‘难言’字。”
总案 起首二句肯否两端(主、客观)而言,语取顿挫,意致张驰,引起一段铺排大文。十二难条分缕析,细密缜至,基本每两条从正反二面见意,词气对立排挺,不仅见出作者识见精明,而且词取坚实,不乏文采。通盘短句,如众水激流,末以一长句,如横堤长坝统统拦截。郭沫若说:“韩非是绝顶聪明的人,他的头脑异常犀利,有时犀利得令人可怕。我们读他的《说难》、《难言》那些文章吧,那对于人情事故的心理分析是怎样的精密!就是那不十分为人所注意的《亡征》篇,把一个国家可以灭亡的征侯,一直列举了四十七项。他那样的不厌烦、不屈挠、不急燥的条分缕析,分而又分,‘可亡也,’‘可亡也’,象海里的波浪一样,一波接一波,一浪叠一浪,不息气地卷地而来,轰隆一声打上崖岸,成为粉粹,又回卷而逝。……他所分析的各项,正确与否是另外一回事,而他那样分析手腕,出现在二千多年前,总不能不说是一个惊异。”(《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二卷,352页)此段连续不叠的“则见以为”,诚如不息的海浪,显示韩子文精锐坚毅的气势。
故度量虽正①,未必听也;义理虽全②,未必用也,大王若以此不信,则小者以为毁訾诽谤③,大者患祸灾害死亡及其身。故子胥善谋而吴戮之④。仲尼善说而匡围之⑤,管夷吾实贤而鲁囚之⑥,故此三大夫,岂不贤哉!而三君不明也。
注释 ①度量:原则。 ②全:完备纯粹。 ③小者:轻的。毁訾(zi音紫),诋毁。 ④子胥:楚人,姓伍名员。做吴国大夫,曾打败楚、越。因太宰伯噽(pi音痞)谗诬,吴王夫差赐剑逼他自杀。 ⑤仲尼:孔子字,游说列国。经宋国匡地(今河南长垣县西南)曾被匡人围攻。 ⑥管夷吾:即管仲,齐桓公相。初事公子纠未曾参予公子纠和公子小白(桓公)争夺君位的斗争。鲁国杀公子纠,囚车押送管仲送齐国。
今译 所以原则虽然正确,未必听取;道理虽然完备,未必采用。大王假若以为这话不可信,那么就有轻的因此遭到毁诬诽谤,重的祸患灾害立即降临。伍子胥替吴谋划而吴王杀掉了他。孔子善于辞令而匡人围困他也没有办法,管仲确实是个贤人而鲁国将他囚禁。这三个大夫,难道不贤明吗而鲁、宋、吴三国君主则是不明智的。
集评 明·陆可教《韩非子玄言评苑》:“每段变换各有章法,不可羁制,似漫无矩度者,然齐而不齐,不齐之齐,古人短度原如此。”
明·史继偕:“即圣贤之事,见遇之为难。”(见明·焦竑《韩诸子品汇释评》)
民国·张之纯《评注诸子菁华录》:“匡非君,鲁囚夷吾乃兵败于齐而听命,非出本意,此等引书不可效法。”
总案 “未必听”、“未必用”,承上“难言”句,笔力遒劲,“一笔包扫,有秋风摧败叶之慨。”(张之纯语)以三贤为据,与上十二论相印证,而用笔有变。末句“君不明”为下文作势,牵带出暗君难喻又一段铺排酣畅文字。
上古有汤①,至圣也,伊尹②,至智也。夫至智说至圣,然且七十说而不受③,身执鼎俎为庖宰④,昵近习亲⑤,而汤乃仅知其贤而用之,故曰:“以至智说至圣,未必至而见受;伊尹说汤是也,以智说愚,必不听;文王说纣是也⑥。”
注释 ①有:词头,无义。汤,商汤。 ②伊尹:商汤的相。 ③说(shui音税):进说。七十,指多次。 ④鼎:炊器。俎,切肉板。庖宰:厨师。 ⑤习亲:熟习亲近。 ⑥文王:周文王姬昌。纣,商纣王。
今译 上古商汤是最圣明的,伊尹是最聪明的。以聪明的人向最圣明的国君进说,然而陈说多次都没有被接受,伊尹亲自操持锅瓢刀案做厨师,接近熟悉,关系亲切以后,商汤才知道他的贤能而重用,所以说:“最聪明的人游说最圣明的君主,不一定立刻就被见用采纳;伊尹游说商汤就是这样。以聪明的人游说昏愚的国君,一定不会听取;姬昌游说商纣就是这样。”
集评 明·赵定宇:“文法变化,无迹可求。”
又:“以智、愚并说,转及文王,绝无痕迹。”(见明·门无子《韩非子集评》)
民国·张之纯《评注诸子菁华》:“此皆割烹要汤之说,与上文以匡人为君者同一伪传。”
总案 上段言春秋事,此言三代,称引愈远,而论理更密。“至智说至圣”的正比,衬得“以智说愚”的反比更分明,“必不听”触人心怀。
故文王说纣而纣囚之①;翼侯炙②;鬼侯腊③;比干剖心④;梅伯醢⑤;夷吾束缚⑥;而曹羁奔陈⑦;伯里子道乞⑧;傅说转鬻 ⑨;孙子膑脚于魏⑩;吴起收泣于岸门(11),痛西河之为秦,卒枝解于楚(12);公孙座言国器,反为悖(13),公孙鞅奔秦(14);关龙逢斩(15);苌弘分胣(16);尹子陷于棘(17);司马子期死而浮于江(18);田明辜射(19);宓子贱、西门豹不斗而死人手(20);董安于死而陈于市(21);宰予不免于田常(22);范睢抑胁于魏(23)。——此十数人者,皆世之仁贤忠良有道术之士也,不幸而遇悖乱暗惑之主而死。然则虽圣贤不能逃死亡避戮辱者何也则愚者难说也;故君子难言也。且至言忤于耳而倒于心(24),非贤圣莫能听,愿大王熟察之也(25)。
注释 ①姬昌因不满商纣王倒行逆施:曾被囚于羑里。 ②翼侯:即鄂侯,王先慎《韩非子集解》:“《左传·隐公五年》刑人伐翼,翼侯奔随,六年纳诸鄂,谓之鄂侯。”鄂侯因劝谏纣王被炙烤而死。见《史记·殷车纪》。 ③鬼侯:一称九侯,“九”“鬼”声近通用,九侯谏纣也被杀死做成干肉。腊(xi音息),干肉。 ④比干:纣王叔父,因谏阻被纣王剖心。 ⑤梅伯:纣臣,因屡谏被处剁成肉酱的极刑。醢(hai音海),肉酱。 ⑥束:捆绑。 ⑦前670年戎入侵曹国,大夫曹羁劝曹君守城待变。三谏不从,遂逃陈国。 ⑧伯里子:即百里奚,虞国大夫,后助秦穆公为霸。百里奚亡秦去齐曾沿路讨饭。 ⑨傅说(yue音悦)做奴隶时曾几次被转买:后作商王武丁的相。鬻,卖。 ⑩孙子:即孙膑,曾作魏惠王臣,同学庞涓嫉贤进谗,削掉孙膑的膝盖骨。 (11)魏武侯听信谗言:召回任西河(魏国西防线,今山西河津县)守的吴起,临别眺望伤心。收:卢文绍疑作“扠”。擦拭。 (12)卒:最后,经于。枝,通“肢”。吴起离魏任楚悼王令尹变法,悼王死,暴乱中吴起被乱箭射死,又处以车裂肢解刑。 (13)公孙痤(cuo音措):魏惠王的相,病危时向惠王荐举公孙鞅(即商鞅),惠王认为鞅不可用,痤神志昏乱,鞅不可用。国器。比喻国家杰出的人才。 (14)公孙鞅:卫人。又名卫鞅。由魏奔秦,推行变法,封于商,故又称商鞅。 (15)关龙逢:夏桀造酒池,逢进谏被杀。(16)苌弘:周人信谗,残杀大臣苌弘。胣(chi音侈),破腹挖肠。 (17)尹子:不详。陷于棘,比喻狱。 (18)司马:军政官。子期,即楚公子诘,前479年,白公胜发动政变被杀。 (19)田明:事不详。辜射,碎尸极刑。射,通“磔(zhe音哲)。 (20)宓(mi音密)子贱:名不齐,鲁国人,孔丘弟子。曾在单父(山东单县南)任官。西门豹,魏国人,任邺(河北临漳县西)令,政绩卓著。二人死事不详。 (21)董安于:晋卿赵鞅家臣,闻内乱将起,告鞅先备,后被迫自杀,陈尸示众。 (22)宰予:孔丘弟子,做齐国大夫。齐大夫田常(即田成子)杀齐简公,宰予反对而被杀。(2 3@范睢:战国魏人,受人猜疑被打断肋骨,佯死得脱,入秦为相。 (24)至言:极恳切有理的话。 (25)倒:逆。熟,深思。
今译 所以姬昌向商纣进言而被商纣囚禁;翼侯被纣王活活烧死;鬼侯被纣王杀死制成干肉;比干被纣王剖腹挖心,梅伯被纣王剁为肉酱;管仲曾遭捆绑;曹羁逃奔陈国。百里奚沿途乞讨;傅说几次转买做奴隶,孙膑在魏国被削掉膝盖骨;吴起在岸门挥泪,悲痛西河将为秦所有,结果在楚国被肢解;公孙痤推荐杰出人才商鞅的忠告,反被当作昏逆之言;
公孙鞅投奔秦国;关龙逢被杀;苌宏被刳肠而死;尹子被关进监狱;司马子期死后尸体被抛入江中;田明被处以分尸的酷刑;宓子贱和西门豹没有与人争斗而死于人手;董安于自杀而尸体被横市示众;宰予反对田常弑终为其所害;范睢在魏国胁骨被打断。——以上这十几个人都是世间仁厚忠正贤良有能力的人,不幸遭遇荒谬昏乱糊涂的君主以致枉遭杀害。这样可见虽是圣贤也不能逃脱死亡避免 ,这是什么原因就是因为昏暗的君主难于劝谏,所以君子是难于说服他们。而且忠言逆耳刺心,不是贤圣就没有人能听进去,愿大王细加考察。
集评 明·孙矿《韩非子批点》:“排叙一一,一人长短句错出,奇节铿锵,运类而不厌。”
明·尹凤翔:“只伊尹一事任也,细玩与前后详略不同。”
明·傅夏器:“此段用古人古事,错综布列,如炼金琢玉,贯串族成,如云蒸霞逢。……柳子厚《杨凭书》仿此。”(以上两条见《韩非子品汇释评》)
民国-张之纯《评注诸子菁华录》:“此即割烹要汤之说,与上文以匡人为君者同一伪传。”
又:“徵引故实多有异闻,参错其间,存而不论可也。”
日人·藤泽南岳《评释韩非子全书》:“拈‘难言’字以结。”
《难言》总评
明·赵定宇:“文意邃密,字字奇警。”(见明·门无子《韩非子集评》)
明·归有光《诸子汇函》:“此亦初见秦之辞,愤闷孤抗,故其文连类旷肆,感愤奇特。”
明·唐荆川:“每段变化各有章法不可羁制,似漫无矩度者,然用古人实事贯穿簇成一堆齐齐不齐,不齐之齐也。”(同上)。
日人·蒲坂园《定本韩非子纂闻》:“刘辰翁曰:“郁然茂古,此先秦之辞,而西汉便自别。”
总案 “韩非是文章的妙手”(郭沫若语)。此文末段一口气布列一幅触目惊心的历史长卷,从夏商周说到春秋、战国,“束缚”、“道乞”、“转鬻”、“囚”,“陷”、“奔”,奋进的道路“难”而又“难”;“膑脚”、“肢解”、“辜射”、“折胁”、“不斗而死”,死而还要。浮江”,还要“陈市”,甚至“炙”、“腊”、“醢”、“斩”,各种形形 的酷死,象密网等待着锐身以进的法家之七,真是“患”而又“患”。所有的难言重患,在他的笔下“不啻隔垣而润五脏”(明·陈深语)。作者“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史记·本传》),又有谏韩王不能用的疾恨,岂能胸中不横一“难”字,而又岂能“不动心”,而发愤振慨而摇辞于笔端,这和诸子的越世高论,则另是“刻激寡恩”式的不同风格。
全文四段,一色铺排,波掀浪涌,气势劲锐,悍厉沉愤,没有不关痛痒的虚文浮词,如此风扫面,虽然凛栗,使人精神却为之一振。
初唐4杰,初唐四杰:王勃、骆宾王、杨炯、卢照邻王勃(650--676作诗能突破当时文坛的宫体诗束缚,风格较为清新明朗。名篇《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一扫前人送别伤离的低沉格调,历来为人们传诵。亦长于骈文,代表作《滕王阁序》,在唐代就已家喻户晓。学术著作亦丰,除《黄帝八十一难经序》、《平台秘略论赞》等篇被收入《文苑英华》外,余皆散佚。 杨炯(650--693?)作诗擅长五律,叙写边塞生活的诗作尤为突出,如《战城南》、《从军行》等篇都气势轩昂、风格豪健。其他题材的却未能尽脱绮艳文风。散文多赋、序、表、志等,今存50篇。在所作《王勃集序》中,对王勃改革当时*风的理论和实践,给予了较高评价。"四杰"中,他的诗数量最少,成就也略小些。 卢照邻(约636--695后)作有《五悲文》。有诗名,其诗以七言歌行体为佳。作品辞彩富艳,内容广阔,意境清迥,以韵胜。代表作《长安古意》,揭露了上层社会的奢靡生活和内部斗争,在初唐长篇歌行中成就突出。 骆宾王(约626--684)名作《帝京篇》,内容与卢照邻的《长安古意》相近,但篇幅更长、铺排更甚,当时被称为绝唱。又精于五言诗。五律《在狱咏蝉》,《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即《讨武后檄文》。中期有韩愈,韦应物:(737—792?),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系贵胄出身,少为皇帝侍卫。后入太学,折节读书。代宗朝入仕途,历任洛阳丞、县令、滁州刺史、江州刺史、苏州刺史,罢官后,闲居苏州诸佛寺,直至终年。其诗多写山水田园,清丽闲淡,和平之中时露幽愤之情。反映民间疾苦的诗,颇富于同情心。是中唐艺术成就较高的诗人。
主要诗作
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 长安遇冯著 淮上喜会梁川故人
张志和的著作,据颜《碑》载:
著书十二卷,凡三万言,号《元真子》。遂以称焉京兆谊为作《内解》。元真又述《大易》十五卷,凡二百六十有五卦。
其《大易》十五卷,今存佚不明。《玄真子》则有很多版本,分上、中、下三卷者有:
《且且初笺·十六子》、《知不足斋丛书》第十三集、《金华丛书·子部》,《丛书集成初编 ·哲学类》所收则据《知不足斋》本影印,曾参照《道藏》本。明《正统道藏》太玄部甚帙收有此书,但标曰《玄真子外篇》,亦分上、中、下三卷。何以名曰《外篇》,岂《玄真子》别有《内篇》检《藏》本,是书约三万七千宇,据颜《碑》,《玄真子》“凡三万言”,大体相符,则知《道藏》所收,即为《玄真子》全文,非别有《内篇》也,《道藏辑要》第五类所收同此。《子汇》收《玄真子外篇》,不分卷,唯分碧虚、鸾鷟、涛之灵三部分,其后分三卷者均依此。明归有光辑评《玄真子》,不分内、外篇,亦不分卷,是书收入《诸子汇函》,当较接近《玄真子》原貌,可参考。《玄真子》不分篇、卷者还有:《十二子》本、《二十家子书》本、《四库全书·子部道家类》本、《子书百家、道家类》本、《百子全书·道家类》等。凡入子部,均属之于道家类。另外,《说郛》(宛委山堂本)卷一百收录《玄真子渔歌记》一卷,题唐张志和撰,李德裕录。
《玄真子》一书,行文格调颇似《庄子》,全以寓言写出。其言博大恢宏,而且从相对主义的沉思中悟出许多辩证法的真理。张志和在天文学上亦有精深的造诣。下面择其点滴,以叙笔者之浅识。
张志和名天之王曰“神尊”,名地之王曰“只卑”,名碧虚(天地间之空气)之王曰“灵荒”。其言曰:
神尊曰:朕有天。祗卑曰:朕有地。灵荒怪天地之名,问之曰: “朕之仰视不异碧虚,朕之俯察不异碧虚。碧虚之中,其又奚物?帝言天地,厥状若何?”祗卑曰:“朕之地,体大质厚,资生元元,中高外垂,其势坤。层然如坛辏……”。神尊曰:“朕之天,体虚形高,资始化化。中员外转,其行乾。穹然如帐帱……”。灵荒未之信,曰:“天如帐,胡县(悬)乎其上?地如坛,厥下平何安?”神尊曰:“天之帐非上县,飘轮下载常左旋,三光随之以西迁。”只卑曰:“地之坛,有湫盘凝浮其上,所以安。” (《玄真子·碧虚》)
张志和关于天地关系的理论,颇近于中国古代天文学的 “盖天说”。其不同之处在于,张志和并不认为地是倾斜的,西北高而东南低。天地间是无形质的碧虚,这又与古代天文学中的“宣夜说”相合。宣夜说认为,宇宙间只有天体(所谓“三光”日、月、星及其构成的有形质物)与地体才是有形有质的,此外是无限的虚空,天体不依附任何实物,只浮于元气之上,自由运动。这是张志和吸引古代天文学的地方(宣夜说出在汉末以前)。进一步,我们可以看到张志和对日月之关系的精湛解释。
中唐诗人
《先秦散文·列子·天瑞篇(节选)》原文鉴赏
孔子游于太山①,见荣启期行乎成之野②,鹿裘带索③,鼓琴而歌。孔子问曰:“先生所以乐④,何也”对曰:“吾乐甚多: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而吾得为人,是一乐也。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吾既得为男矣,是二乐也。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襁褓者⑤,吾既已行年九十矣⑥,是三乐也。贫者士之常也⑦,死者人之终也⑧。处常得终⑨,当何忧哉⑩”孔子曰:“善乎!能自宽者也(11)。
注释 ①太山:即泰山。 ②荣启期:人名。成:国名,周武王封其弟叔武于此。春秋时属鲁,为孟氏邑。在今山东泰安地区宁阳县东北九十里。 ③鹿裘:粗制的皮衣。鹿:粗。带索:以索为带。 ④以乐:应作“为乐”。 ⑤不见日月:指瞽目。不免襁褓:指夭折:免,离。 ⑥行年:历年,经年。 ⑦常:平常,谓常事或常情。 ⑧终:极,终结,归宿。 ⑨处:居。得,应作“待”。 ⑩当:读作尚(shang上),犹,还。(1 1⑩自宽:自爱,自我安慰。
今译 孔子游历到泰山,碰见荣启期走在成邑的郊外,穿着粗制的皮衣,腰里系着带子,弹着琴唱歌。孔子问道:“先生这样快乐,为什么呢”荣启期答道:“我的快乐是很多的:苍天生育万物,只有人最宝贵。而我能够做个人,这是一乐。男女的区别,就在于男尊女卑,所以以男为贵,我既然能做个男子,这便是二乐。人生有没见到日月、没有离开襁褓就死了的,我却已经活了九十岁了,这便是三乐。至于贫穷,那是士人常有的事,死是人的最后归宿,平平安安地活着,等待生命的结束,还忧愁什么呢”孔子说:“这话说得好啊!他是个能自我安慰的人啊。”
集评 宋·刘辰翁《列子冲虚真经评点》:“俚谚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此章形容俯仰宛□推广,使人听其言如得之世外而人人自足耳。贫死二语,正是要害去处,眼前道理发。能自宽三字,收拾得亦不作怪。”
明·孙矿《列子冲虚真经评》:“快论。”又:“收尾断语俱佳。”
明·归有光《诸子汇函》卷三:“此段诲人以贫富死生之理,故如此寓言耳。”
又:“三乐之说,近人情之论也。”
民国·张之纯《评注诸子菁华录》:“凡事作退一步想,便有许多乐境,可以养心,可以安命。”
总案 荣叟所谓三乐,不过是一种消极的处世哲学,但正如俗谚所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亦可使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得到心理上的平衡。此篇寓言寥寥数语,便把一个隐逸者的形象勾画得栩栩如生。他的一篇宏论又是如此痛快淋漓,使急于用世的儒者孔丘也深受感染。而孔子的“能自宽”三字收拾得极妙。儒道本非一家,各有门户,但在这里,却得到和谐的统一,读者也便在这种和谐中得到一种人生的体悟。
林类年且百岁①,底春被裘②,拾遗穗于故畦③,并歌并进④,孔子适卫,望之于野。顾谓弟子曰:“彼叟可与言者,试往讯之⑤!”子贡请行。逆之垅端⑥,面之而叹曰:“先生曾不悔乎⑦,而行歌拾穗”林类行不留,歌不辍⑧。子贡叩之不已,乃仰而应曰:“吾何悔邪”子贡曰:“先生少不勤行⑨,长不竞时⑩,老无妻子,死期将至:亦有何乐而拾穗行歌乎”林类笑曰:“吾之所以为乐,人皆有之,而反以为忧。少不勤行,长不竞时,故能寿若此(11)。老无妻子,死期将至,故能乐若此。”子贡曰:“寿者人之情,死者人之恶(12),子以死为乐,何也”林类曰:“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131)。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感乎(14)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15)”子贡闻之,不喻其意,还以告夫子。夫子闻:“吾知其可与言,果然;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
注释 ①林类:人名。且:将,将近。 ②底:当,在。被(pi音批):同“披”。裘(qiu音求):皮衣,此指恶服。 ③遗穗:收获后田中丢弃的谷穗。故畦(qi音其):上年的旧田垄。 ④并歌并进:且歌且进。 ⑤讯:问。 ⑥逆:迎。垅,同“垄”。垅端:犹言地头。⑦曾:乃,竟。 ⑧留:停。辍:止。 ⑨少(shao音绍):指年轻时。勤行(xing音形),谓劳苦于学习之事。勤:劳。行:事。 ⑩长(zhang音掌):指壮盛时。时,时世,世俗。 ( 1 1)寿:老死曰寿,指终其天年。(12)恶(wu音务):厌恶。 (13)“吾”下脱“安”字。若:如,合。 (14)营营:往来奔忙的样子。求生下当有“之”字。 (15)愈:胜,超过。
今译 林类年纪将近一百岁了。当初春之时,穿着粗制的皮衣,在旧田垄里拾着丢弃的谷穗,边唱边走。孔子前往卫国,老远看见他在田野里,回头对学生说:“那位老人可以和他说说话的,试着去问问他!”子贡要求去。在地头碰上了他。面对他叹息道:“先生居然不悔恨吗,却边走边唱拾着谷穗”林类走路不停,唱歌不止。子贡不住地追问,林类才仰着头答道:“我悔恨什么呢”子贡说:“先生年轻时不在学业上勤奋努力,长大了又不在社会上争名争利,年纪大了没有妻子儿女,死的期限快要到了,还有什么快乐来拾着谷穗边走边唱呢”林类笑着说道:“我当作快乐的几种情况,人们都有,但人们反而把它当作忧愁。我年轻时不在学业上勤奋努力,成年时不在社会上争名争利,所以能这样长寿。年纪大了没有妻子儿女,死期快要到了,所以能这样快乐。”子贡说:“长寿是人的欲望,死是人的忌讳。你把死当作快乐,为什么呢”林类说:“死与活,一去一回。所以死在这里的,怎知他不活在那里所以我怎知死生二者不相一致。我又怎知忙忙碌碌以求生存不是胡涂的吗”子贡听了这番话,不明白他的意思,回来把这话告诉教师。教师说:“我知道可以跟他交谈的,果真如此,但他懂得了这个道理却没有把它讲深讲透。”
集评 宋·刘辰翁《列子冲虚真经评点》:“死于此安知不生于彼。此生字即其不死者,非复生为人之谓也。不知此理,故有轮转之论也,语言自极明快。”
又:“列子之书,皆尊敬孔子,故其寓言之中多借孔子以为说。不知果出于列子否耶”
明·孙矿《列子冲虚真经评》:“写状貌好。”
又:“此即轮回之说,故吾谓前身。”
明·归有光《诸子汇函》卷三:“林类明于所乐。文意欠畅。”
明·陈仁锡《列子奇赏》:“卒然闻林类之言,盛以为已造极矣,而夫子方谓未尽,夫尽者无所不尽,亦无所尽,然后尽理都全耳。今方对无于有,去彼取此,则不得不觉内外之异,然所不尽者,亦少许处耳。若夫万变玄一,彼我两忘,即理所夷,而实无所遣。夫冥内游外,同于人群者,岂有尽与不尽者乎”
总案 此段接过庄子“齐物论”、“外生死”的话头,张扬视死生如“往反”的观点,和《庄子·至乐》的自然生死观一脉相承。文笔疏放飘逸,与达观的人生体认相副。“底春被裘”、“行歌拾穗”所勾勒的一副高隐模样,虽则有似曾相识于《庄子》之感,而置问不答,“行不留,歌不辍”的风神,“叩问不已”则“仰而应曰”的举止,寥寥几笔,显示了超俗不凡的得道者的仪态。儒家高足子贡做为陪角,几次发问都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使林类的高论愈显得洒脱不羁,与人皆有之的爱好憎恶适则相反。而且林类的“所以为乐”并非难以寻觅,而是“人皆有之,而反以为忧”,只是那些戚戚终生者没有达到人生的体悟而已。几个“安知”的反问、排比而发,就更见出气辞不凡的谈吐。末尾孔子“得之而不尽者”的评论,轻轻点逗一笔,表明儒家对道家思想的赞许而又不尽相同,使一段文字放而有收,颇耐人思味一番。
子贡倦子学①,告仲尼曰:“愿有所息②。”仲尼曰:“生无所息。”子贡曰:“然则赐息无所乎③?”仲尼曰:“有焉耳,望其圹④,皋如也⑤,宰如也⑥,坟如也⑦,鬲如也⑧,则知所息矣。”子贡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伏焉⑨。”仲尼曰:“赐!汝知之矣。人胥知生之乐⑩,未知生之苦;知老之惫,未知老之佚(11)之佚;知死之恶,未知死之息也。”
注释 ①子贡: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孔子弟子,长言语,善货殖。 ②息:休息。 ③所:处所,地方。 ④圹(kuang音旷):墓穴。 ⑤皋(gao音高):高貌。 ⑥宰如:言如冢宰。 ⑦坟如:言如圹墓。 ⑧鬲(li音离)如:谓如瓦鬲。鬲:古代食器,形如鼎,上小下大。 ⑨伏:藏匿,躲避。 ⑩胥:皆,都。 (11)佚:同“逸”。
今译 子贡厌倦学习,告诉孔子说:“希望有个地方休息。”,孔子说:“活着就没有地方休息。”子贡说:“既然这样,我就没有地方休息了吗孔子说:“有啊。看那个墓穴吧,象个土堆,象个冢子,象个坟墓,象个瓦鬲,就知道你休息的地方了。”子贡说:“死是件大事啊!君子是休息去了,小人是躲避去了。”孔子说:“赐!你懂得这道理了。人都知道活着的快乐,却不知道活着的痛苦;知道年老时的疲困,却不知道年老时的安逸;知道死的厌烦,却不知道死就是休息。”
集评 宋·刘辰翁《列子冲虚真经评点》:“第言死之乐亦浅,此独从倦学以请。喟然若弛担息肩,而悟入在是矣。从生壮老死至此,句句切近,有情文字。皆熟不深不浅又甚。”
又:“据此一段虽为贪生恶死者设,然今禅家有死心之论,有夭死人却活之语,此中又有深意,非徒曰生死而已。”
明·孙矿《列子冲虚真经评》:“不云死方得息,却但举坟墓之状告之,煞是奇肆。”
明·归有光《诸子汇函》卷三:“何椒丘曰:‘此列子借圣贤之名,因进止之说而明生死之理也’。”
总案 这是一曲残废的赞歌,由子贡的倦学愿息,巧妙地转入“人哉死乎”的讨论。用颂诗般的语调赞美坟墓高耸、宽敞、岸然隆起、空阔,简直是在描写广宫大屋,安室利处一样。虽然有“生之苦”的话头,却说得平淡而无感觉,缺乏博大的气度。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又有忧彼之所忧者,因往晓之,曰:“天,积气耳,亡处亡气。若屈仲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奈何忧崩坠乎”其人曰:“天果积气,日月星宿②,不当坠耶”晓之者日③:“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只使坠④,亦不能有所中伤⑤。”其人曰:“奈地坏何”晓者曰:“地积块耳⑥,充塞四虚⑦,亡处亡块。若躇步呲蹈⑧,终日在地上行止,奈何忧其坏”其人舍然大喜⑨,晓之者亦舍然大喜。长庐子闻而笑之曰⑩:虹霓也,云雾也,风雨也,四时也,此积气之成乎天者也。山岳也,河海也,金石也,火木也,此积形之成乎地者也。知积气也,知积块也,奚谓不坏夫天地,空中之一细物,有中之最巨者。难终难穷,此固然矣;难测难识,此固然矣。忧其坏者,诚为大远(11):言其不坏者,亦为未是。天地不得不坏,则会归于坏。遇其坏时,奚为不忧哉子列子闻而笑曰:“言天地坏者亦谬,言天地不坏者亦谬。坏与不坏,吾所不能知也。虽然,彼一也,此一也。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来不知去(12),去不知来。坏与不坏,吾何容心哉(13)”
注释 ①杞(qi音起):国名,周初所封,即今河南开封地区杞县。 ②星宿(xiu音秀):对宇宙中星体的统称。 ③晓之者曰:“晓”下本无“之字”,蒙上文“因往晓之”句而衍。 ④只使:藉使,假使。 ⑤中(zhong音众)伤:击伤。 ⑥块:土块。 ⑦四虚:四方的天空。虚:太虚,太空。 ⑧躇(chu音除), 呲(ci音次):都为践蹈之意。 ⑨舍(shi音释)然:忧虑消释的样子。 ⑩长庐子:楚人,著书九篇,属道家流。 ( 1 1)大(tai音泰):同“太”。 (12)来:将来。去:过去。 ( 1 3 )容心:用心,犹言费心。
今译 杞国有个人担心天塌下来地陷下去,自己无处藏身,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又有个为杞人的忧虑担心的人,就前去开导他,说:“天,是凝聚起来的气体,没有什么地方是没有气体的。你俯仰呼吸,整天就在天里边动作休息,怎么担心天塌下来呢”那人说:“天真的是凝聚起来的气,那么日月星辰,不就要掉下来吗”开导的人说:“日月星辰,也是凝聚的气中有光亮的;即使掉下来,也不能击伤什么。”那人说:“地塌了怎么办”开导的人说:“地,是凝聚起来的土块,充满四方。你行走践踏,整天在地上动作休息,怎么担心地塌下去呢”那人忧愁顿消,十分高兴;开导的人也忧愁顿消,十分高兴。长庐子听说这事笑道:“虹霓呀,云雾呀,风雨呀,四时呀,这是凝聚的气体在天上形成的。山岳呀,河海呀,金石呀,火木啊,这都是凝聚的物质在地上形成的。既然知道是凝聚的气体,知道是凝聚的土块,怎么能说不塌天地,是空间里的一个细小的东西,实有中最大的。很难弄清它的边际,这本来如此;很难测量很难认识,这本来如此。担心它塌,确实太远,说它不塌,也是未必就对。天地不能不塌,那么总归要塌,如果碰上天地塌时,怎么能不担忧呢”列子听到长庐子的话笑道:“说天地要塌的也错说天地不塌的也错。塌与不塌,是我不能知道的。既然如此,那么那个说天不塌的是一种说法,这个说天会塌的也是一种说法。所以活着不知道死,死了不知道活着,将来不知道过去,过去不知道将来。天塌与不塌,我何必操心呢”
集评 宋·刘辰翁《列子冲虚真经评点》:“荣叟、林类、子贡皆取诸怀抱,晓人以常理,此独忧所不当忧而得不忧然后知忧死者之可笑亦若此也。孰非寓言孰非至理,止在识者自得之。”
又:“从滑稽得实话,即前天地与我偕终,彼一也,此一也,谓人与天地同囿于形,坏自不免不坏者,则有在也,列子为人省烦恼存自然。”
明·孙矿《列子冲虚真经评》:“突撰出奇人,用以骇俗。然三节解说,不只是就常情揣摩,不知至理果止此否”
明·归有光《诸子汇函》卷三:“此段之意,谓天本积气,地本积块,必有坏时,故设为此义以形容之。”
民国·张之纯《评注诸子菁华录》:“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乃暇代逆旅主人优堂室之漏乎,然则忧为谁优,喜为谁喜,此则不解之惑也。”
总案 《列子》寓言结构喜用三层转折,层层深入,最后揭明主题。此则即是一例,如登山攀顶,拾阶而上,所上愈高,所见愈广。晓之者、长庐子、列子三段议论,节节铺设,一路逶迤而来,至末“坏与不坏”方为登堂入室。三人所见虽有高下之别,但对宇宙本体形成的认识则一线相穿。主体意识的达观和文笔的劲炼朴放,首尾的自然环扣,拟揣出世俗的一般认识,而层层逐节推论,比起正面直接发论,就要生色得多了。
齐之国氏大富,宋之向氏大贫;自宋之齐,请其术。国氏告之曰:“吾善为盗。始吾为盗也,一年而给①,二年而足,三年大穰②。自此以往③,施及州闾④。”向氏大喜,喻其为盗之言,而不喻其为盗之道⑤。遂逾垣凿室⑥,手目所及,亡不探也⑦。未及时⑧,以赃获罪⑨,没其先居之财⑩,向氏以国氏之谬己也(11),往而怨之。国氏曰:“若为盗若何”向氏言其状。国氏曰:“嘻(12)!若失为盗之道至此乎今将告若矣。吾闻天有时(13),地有利(14)。吾盗天地之时利,云雨之滂润(15),山泽之产育,以生吾禾,殖吾稼(16),筑吾垣,建吾舍。陆盗禽兽,水盗鱼鳖,亡非盗也。夫未稼、土木、禽兽、鱼鳖,皆天之所生,岂吾之所有然吾盗天而亡殃。夫金玉,珍宝,谷帛财货,人之所聚,岂天之所与若盗之而获罪,孰怨哉”向氏大惑,以为国氏之重罔己也(17),过东郭先生问焉(18)。东郭先生曰:“若一身庸非盗乎(19)盗阴阳之和以成若生,载苦形(20);况外物而非盗哉(21)诚然,天地万物不相离也(22);仞而有之(23),比惑也。国氏之盗,公道也,故亡殃;若之盗,私心也,故得罪。有公私者,亦盗也;亡公私者,亦盗也。公公私私,天地之德。知天地之德者,孰为盗耶,孰为不盗耶”
注释 ①给(ji音几):供给。 ②穰:丰收。 ③往:后。 ④施;惠。 ⑤道:一本作“意。” ⑥垣:外墙。 ⑦探:一作“探取”。 ⑧未及时:一作“俄而”。 ⑨赃(zang 音脏):脏物,偷来的东西。 ⑩居(chu音贮):蓄。 ( 11)廖:诈,欺诈。 (12)嘻:哀痛之声。 (13)时:四时。 (14)利:指土地和产的。 (15)滂(pang音旁):润泽。 ( 1 6 )殖:一本作“植”。 (17)重(chong音虫):再,又。罔(wang音枉),欺。 ( 1 8 )过(ge音戈):往访。 (19)审:岂。 (20)载:成。 (21)外物:指人之外的一切物体。 (22)仞(ren音忍):通“认”。
今译 齐国的国氏很富,宋国的向氏很穷;向氏从宋国到了齐国,请教致富的方法。国氏告诉他说:“我会做偷盗的事。开始我偷盗的时候,一年就能自给,两年就有余了,三年就获大丰收。从此以后,我便施舍财物,恩惠遍及乡里。”向氏非常高兴。但他虽明白偷盗的话,却没明白偷盗的含义,就**穿屋,手摸到的,眼看到的,没有不统统拿走的。不久,便因被查出脏物而受处罚,没收了他以往积蓄的财产。向氏认为国氏是骗自己,就前去埋怨他。国氏说:“你是怎样偷盗的”向氏就说了他偷盗的情况。国氏说:“唉!你弄错了偷盗的含义到这种地步吗现在我要告诉你了。我知道天有四时,地有出产。我偷盗天地的四时与地里的出产,云雾雨露的滋润,山岳湖泽的养殖,来种植我的禾黍,载培我的庄稼,打起我的墙垣,建起我的屋舍。在陆地上就偷盗禽兽,在水里就偷盗鱼鳖,没有不偷盗的。至于庄稼、土木、禽兽、鱼鳖,都是天地长成的,难道我自己有它吗但是我向天地偷盗就不会有什么祸殃。而金玉这些珍宝,粮食布疋这些货物,是人生产出来的,难道是天赐与的吗你偷盗它们而犯罪,这又怨谁呢”向氏大惑不解,认为国氏又来欺弄自己。拜访东郭先生向他请教。东郭先生说:“你整个身体怎么就不是偷盗来的呢那是偷盗阴阳二气的调和来完成你的生命,长成你的形体;何况自身之外的东西就不是偷盗来的吗确实如此,天地万物是一个道理;承认它而占有它,都是错的。国氏的偷盗,是出于公理,所以免除灾祸;你的偷盗,是出于私心,所以受到惩罚。有公道私道的,亦算偷盗,没有公道私道的,也算偷盗,以天地所生为公道,以人之所聚为私道,这是天地的本性,懂得天地的本性哪个算偷盗呢哪个算不偷盗呢”
集评 宋·刘辰翁《列子冲虚真经评点》:“创论怪奇,委形委蜕,犹是隔一壁诘。善盗阴阳之和,以成若生。险语通近,未可为戏言也。……老子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己。’正是此意。此等处似非列子本书”。
明·孙矿《列子冲虚经评》:“雅细明净,彻首尾完善。是一篇有条理文字,然未入涤境。”
又:“以盗喻道,自是道家大旨,故为谜语见奇。”
又:“亦有风度。”
明·归有光《诸子汇函》卷三:“郑少谷曰:‘此段意言人在天地之间,皆盗窃天地之有所以为生。’故如此形容,所以为异端。”
总案 国氏的“盗天”之论洋洋洒洒,山一连串短句组成,强调按照自然规律,发挥人的征服自然主观能动性,获取物质所得,具有显明的积极意义。与国氏的物质实论相比,东郭先生则是哲理虚论,“若一身庸非盗乎”承接前文盗人、盗天之论,进而推及“况外物而非盗哉”。全段处处围绕“盗”字立论行文,“盗”字络绎出现十八次之多,意不相类,读来颇有趣致。庄谐相映,事理互衬,构思巧妙 。 起手发语“吾善为盗”,引出无限波折,末尾“孰为盗耶孰为不盗耶”,淡宕飘逸,而具“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的意致,使人寻味不尽。
《先秦散文·管子·霸形第二十二(节选)》原文鉴赏
桓公在位,管仲、隰朋见。立有间,有三鸿飞而过之。桓公叹曰:“仲文,今彼鸿鹄有时而南,有时而北,有时而往,有时而来,四方无远,所欲至而至焉,非唯有羽翼之故,是以能通其意於天下乎”管仲、隰朋不对。
桓公曰:“二子何故不对”管子对曰:“君有霸王之心,而夷吾非霸王之臣也,是以不敢对。”
桓公曰:“仲父胡为然盍不当言①,寡人其有乡乎②寡人之有仲父也,犹飞鸿之有羽翼也,若济大水有舟楫也,仲父不一言教寡人,寡人之有耳将安闻道而得度哉③管子对曰:“君若将欲霸王举大事乎则必从其本事矣。”桓公变躬迁席,拱手而问曰:“敢问何谓其本”管子对曰:“齐国百姓,公之本也。人甚忧饥,而税敛重;人甚惧死,而刑政险;人甚伤劳,而上举事不时。公轻其税敛,则人不忧饥;缓其刑政,则人不惧死;举事以时,则人不伤劳。”桓公曰:“寡人闻仲父之言此三者,闻命矣,不敢擅也,将荐之先君。”于是令百官有司,削方墨笔④。明日,皆朝於太庙之门朝⑤,定令於百吏。传税者百一钟⑥,孤幼不刑,泽梁时纵,关讥而不征,市书而不赋,近者示之以忠信,远者示之以礼义, 因此数年,而民归之如流水。
注释 ①盍:同“何”;当言,读为“谠言”,即直言。谠、党、当,古声近而义同。 ②乡;通“向”。归向:方向。 ③得度:学得法度。度:指国家的法度。“得度”与“间道”为对文。 ④削方:削平方版,准备记录的意思 ⑤朝:义同“庭”。 ⑥税者百一钟:指上税者收获百钟应纳税一钟,即税率百分之一。
今译 桓公坐在位置上,管仲、隰朋进见。站了一会儿,有几只鸿雁飞过。桓公叹气说:“仲父,如今那些鸿雁有时飞南,有时飞北,有时飞去,有时飞来,四方都不遥远,愿飞到哪里就到哪里。还不是因为它们有两只羽翼,所以才会遂其意四处飞翔么”管仲、隰明没有回答。
桓公说:“你们二位为什么不回答”管仲回答说:“您有成就霸王之业的心愿,而我却不是霸王的臣下,所以不敢回答。”
桓公说:“仲父何必这样,为什么不进直言,使我有个大概归向呢我有仲父,就象飞鸿有羽翼,过河有船只一样。仲父不发一言教导我,我虽然有两只耳朵,又怎么能听到天下道义然后获得治国的法度呢”管仲回答:“您想要成就霸业兴举大事吗那就必须从最根本的事情做起。 ” 桓公移动身体,离开座席,拱手行礼发问道:“请问什么是最根本的事”管仲回答说:“齐国的百姓,便是您的根本。百姓很怕饥饿,而当前赋税征敛沉重;百姓很怕死罪,而当前刑政严酷;百姓很怕劳顿,而国家征调劳役却频繁无限。您若能对百姓轻征赋税,百姓就不怕饥饿;宽缓刑政,百姓就不怕死罪;征调劳役有时间限制,百姓就不愁劳顿了。”桓公说:“我听了仲父说的这三点,算是听到天命了。我不敢私听这些话,要推荐给先君才行。”于是命令有关百官,削好木板并备好墨笔。第二天,全体官员都在太庙的门庭朝见,为百官订立了法令。使纳税者只出百分之一,孤幼不准处刑,水泽、山梁经常开放,关卡只查问而不征税,市场只记录而不课税。对周围的人示以忠信,对远处的人示以礼义。这样实行几年,前来归附的百姓风从如流。
集评 明·朱大复:“都虚言虚事,为美夸谈,战国法家流之托笔也,其文亦成国体,华宕雄骏,如出辩口。稷下诸先生为之耶,取辞焉善矣。”
明·张宾王:“文极高左,前后结构最严密。而松处复处往往得趣。”(以上两条见明·归有光《诸子汇函》卷四)。
总案 这是一篇非常出色的叙事散文,文章篇幅不长,然而地点、人物、情节交待得清清楚楚。说理明白,有根有据,文笔优美,情节曲折。所记事情虽然简单,而读来却一波三折,引人入胜,令人回味无穷。
文章首先交待故事发生的场景,起笔平缓、自然。接着笔锋一转,写出二只大雁从窗外飞过,由此引起齐桓公的联想,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当写到齐桓公以大雁为寓,向管仲、隰朋请教称霸天下的道理时,作者突起奇笔,出人意料地写出“管仲、隰朋不对”,故事情节随之一陡。接着又写齐桓公再问、三问,环环相扣,情节随问话的深入而层层展开,读者亦随作者的精心安排而逐渐接近主题,笔法可谓老到之极。
这篇文章的主旨在于宣传管仲的民为国本,爱民以强国的政治思想,带有强烈的政论文色彩,然而读起来却没有一般政论文那样的枯燥,这不能不归因于作者的巧妙构思和深厚的艺术功力。
《先秦散文·韩非子·说难》原文鉴赏
凡说之难①: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②;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③;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④。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⑤。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⑥,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⑦,必弃远矣。所说出于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⑧,必不收矣⑨。所说阴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⑩,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11);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显弃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
注释 ①说(shui音税)难:指向君主进说的困难。 ②知:通“智”。说之,游说君主。 ③辩:辨析事理,指口才。 ④横:纵横。失,通“佚”,逸。 ⑤当(dang音荡):应。 ⑥为:追求。 ⑦见:被看成。 ⑧心:心计。 ⑨收:录用。 ⑩阴:暗地里。显:公开。 (11)阳:表面上。
今译 凡是进说的困难:不是难在我的才智不足以用来向君主劝说,也不是难在我的口才能否阐明我的主张,也不是难在我不敢纵横如意地把见解全部表达出来。凡是进说的困难,在于掌握进说对象的心思,进而用我的话去吻合他。进说的对象出于获得高尚的名声的想法,却用厚利想说动他,就会被看成节操低下而待遇卑贱,必定会摒弃疏远。进说的对象出于获得厚利的想法,却用高尚的名声想打动他,就会被看成没有心计而不切实际。一定不会采纳自己的意见。进说的对象心里想谋取厚利而摆出追求高名的样子,如果用名声耸动他,就会表面上被录用而实际上被疏远;倘若用厚利去劝导他,就会心里采纳进说者的主张而公开摒弃进说者本人。这些情况不能不辨察清楚。
集评 明·门无子《韩非子集评》:“概举三难作冒头。”
明·孙月峰曰:“‘凡说之难’句出《荀子》‘荀曾不’数语,然亦工。公子盖衍其师说。”
又:“三‘非’字以发下,绝有好势。”(以上二条,同上)
清·王先谦《韩非子集解》:“‘凡说之难’,四字总挈一篇,‘非吾’三句又别说难本意,再以‘凡说之难’引起正文。”
清·林西仲:“三者近取诸身,可以自主,故犹非难。欲擒先纵。”(见日人·藤泽南岳《评释韩非子全书》)
总案 起手切题,领起排出三个否定句,语气抑塞变宕,以发深慨。韩非进说多次而不见用,故笔下自有一股深沉感愤。复以“凡说之难”正式引起立论:说者与所说不能方枘圆凿。末以告诫“不可不察”束住。
夫事以密成①,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②,而语及所匿之事③,如此者身危。彼显有所出事④,而乃以成他故⑤,说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⑥,又知其所以为,如此者身危。规异事而当⑦,知者揣之外而得之⑧,事泄于外,必以为己也,如此者身危。周泽未渥也⑨,而语极知⑩,说行而有功则德忘,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11),如此者身危。贵人有过端(12),而说者明言礼义以挑其恶(13),如此者身危。贵人或得计而欲自以为功(14),说者与知焉(15),如此者身危。强以其所不能为(16),止以其所不能已(17),如此者身危。故与之论大人(18),则以为间己矣(19);与之论细人(20),则以为卖重(21);论其所爱,则以为藉资(22);论其所憎,则以为尝己也(23)。径省其说(24),则以为不智而拙之;米盐博辩(25),则以为多而久之;略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虑事广肆,则曰草野而倨侮(26)。此说之难,不可不知也。
注释 ①以:因为,由于。 ②身:自己,本人。 ③及:触及。 ④彼:他,君主。出事,做事。 ⑤故:事。 ⑥不徒:不仅。而己矣,罢了。 ⑦异事:犹大事。 ⑧知:通。智”。揣,猜测。 ⑨周:亲密。渥(wo音握),厚。 ⑩极:尽,全部。 (11)见疑:被怀疑。 (12)贵人:指君主。过端,过失。 (13)挑:揭示。 (14)或得计:有时谋划得当。 (15)与(yu音育):同样。 (16)强:勉强。(17)已:停止。 (18)大人:大臣。 (19)间:离间。 (20)细人;小人,指近侍。 (21)卖重:出卖权力。摆弄身份。 (22)藉:借重。资,凭借。 (23)尝:试。 (24)径省:直截简明。 (25)米盐;比喻琐细。久,乾道本作“交”,此据张榜本改。 (26)草野:粗野。倨侮,傲慢。
今译 办事由于保密而成功,因为泄密而失败。不一定是游说者自己走露了风声,而是在谈话中无意触及君主所隐匿的事,这样自己就会危险了。君主表面上做某件事,而内心却想借此办成另一件事,进说者不但知道君主表面上所做的事,而且知道他其所以这样做的用意,这样自己就危险了。进说者替君主谋划一件大事而且适合他的心意,聪明人从外部迹象揣猜出这件事,真象泄漏,君主一定认为是说者自己泄密,这样本人就危险了。君主对进说者的恩惠还不深厚,进说者却谒诚地讲了心底话,如果他的主张得到推行并获得成功,而他的功德会被忘掉;倘若主张不被采纳而不幸碰了钉子,必然遭到君主猜疑,这样本人就危险了。要是君主有过失,进说者毫不含糊地说明礼义借此来挑剔他的毛病,这样本人就危险了。君主有时计谟得当而心里自以为独到高明,却被说者同样想到了,这样本人就危险了。勉强君主去做他所不愿做的事情,或者要求君主停止他不愿意停止的事情,这样本人就危险了。游说的人如果与君主评论大臣,君主就会误会自己想要离间君臣的关系;如果和君主议论左右侍从,君主就会疑心是批评他随意授权给下人。谈论君主所喜爱的人,君主就会以为他是找靠山;谈论君主所憎恨的人,君主就会以为是在试探自己。说话若直截了当,君主就以为他无才智,把他当做笨拙的人;如果琐碎细致、极广博地谈辨,就以为废话连篇说得太长。如果略陈大意,就以为胆小怕事不敢尽情地说;若畅所欲言谈事广泛,君主就认为他粗野而傲慢。以上这些都是进说时的困难,不能不知道也。
集评 明·孙月峰:“上皆陈弊,下乃举术妙论。”(见明·门门子《韩非子集评》)
明·孙矿《韩非子批点》:“‘则见以为’公子句法也,此却分为两法。有四项,有以此四项。”
明·陈深《韩非子品节》;“《孤愤》语奋,《说难》语周,皆有患失之心,孔子所谓‘鄙夫也,若有道者裕如耳’。”
明·杨道宾:“按非《说难》一篇,有取其格言,有讥其见杀于秦而说卒不可行者,亦各有见,皆非通论。夫口吻固不足以动物,亦有必藉言而后显……苏子谏上曰理瑜之势□之激论隐讽之□语,援引实证,莫不本于《说难》之说。”(见明·陆可教《韩非子玄言砰苑》)
明·丘琼山:“‘身危’六节,曲尽人情,深入世故。”
明·余同麓:“彼谓所说者其心有所凭,至微也,而显言假物以济其私,故曰显有所出事(疑‘故’后脱一‘不’字),乃曰‘以为’也。”
明·杨升庵:“‘此说之难,不可不知’句,应上文语,照应文法。”(以上三条见明·归有光《诸子汇函》)
清·张道绪《韩非子选》:“反复尽致”,又曰:“大珠小珠落玉盘。”
民国·张之纯《评注诸子菁华录》:“与于人主隐情,往往自危其身者,其难有七。”
又:“与人主论人不免于启其疑窦者,其难有四。”
又:“择于繁简之宜忌者,其难亦四。”
日人·藤泽南岳《评释韩非子全书》:“以上七个‘身危’字,使读者怅然。”
总案 七个“身危”,六个“则以为”,两个“则曰”,一气而发,铺排而至,如悬崖瀑发,飞流直下,酣畅纵肆,浩气鼓动,再再指明进言之不易,精力所骤,专就“难”字刻划。
《先秦散文·孙子兵法》原文鉴赏
本文2023-10-14 08:40:59发表“古籍资讯”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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