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之丁前溪》原文及译文
原文:
丁前溪,诸城人[1]。富有钱谷。游侠好义[2],慕郭解之为人[3]。御史行台按访之[4]。丁亡去。至安丘[5],遇雨,避身逆旅。雨日中不止。有少年来,馆谷丰隆[7]。既而昏暮,止宿其家;豆饲畜[8],给食周至。问其姓字,少年人:“主人杨姓,我其内侄也。主人好交游,适他出[9],家惟娘子在。贫不能厚客给,幸能垂谅。”问主人何业,则家无资产[10],惟日设博场,以谋升斗[11]。次日,雨仍不止,供给弗懈。至暮,刍[12];刍束湿,颇极参差。丁怪之。少年曰:“实告客:家贫无以饲畜,适娘子撤屋上茅耳。”丁益异之,谓其意在得直[13]。天明,付之金,不受;强付,少年持入。俄出,仍以反客[14],云:“娘子言:我非业此猎食者[15]。主人在外,尝数日不携一钱;客至吾家,何遂索偿乎”丁叹赞而别。嘱曰:“我诸城丁某,主人归,宜告之。暇幸见顾。”
数年无耗[16]。值岁大饥,杨困甚,无所为计。妻漫劝诣丁,从之。至诸,通姓名于门者[17]。丁茫不忆;申言始忆之[18]。履而出[19],揖客入。见其衣敝踵决[20],居之温室,设筵相款,宠礼异常。明日,为制冠服,表里温暖。杨义之[21];而内顾增忧[22],褊心不能无少望[23]。居数日,殊不言赠别。杨意甚亟[24],告丁曰:“顾不敢隐:仆来时,米不满升。今过蒙推解[25],固乐;妻子如何矣!”丁曰:“是无烦虑,已代经纪矣。幸舒意少留[26],当助资斧[27]。”走招诸博徒[28],使杨坐而乞头[29],终夜得百金,乃送之还。归见室人[30],衣履鲜整,小婢侍焉。惊问之。妻言:“自若去后,次日即有车徒赍送布帛菽栗,堆积满屋,云是丁客所赠。又婢十指[31],为妾驱使。”杨感不自已[32]。由此小康,不屑旧业矣。
异史氏曰:“贫而好客,饮博浮荡者优为之;最异者,独其妻耳。受之施而不报,岂人也哉然一饭之德不忘[33],丁其有焉。”
注释:
[1]诸城:县名。今属山东省。
[2]游侠:古称轻生重义、扶贫济弱、拯人困厄的人。《史记·游侠列传》:“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
[3]郭解(xiè懈):字翁伯,汉轵(zhǐ,今河南济源县)人。好任侠。司马迁称其“虽时当世之文网,然其私义廉洁退让,有足称者。”后终以“任侠行权”而被汉廷判为“大逆不道”,惨遭杀害。事详《史记·游侠列传》。
[4]御史:宫名。历代职衔累有变化。明、清有监察御史,分道行使纠察,巡按府、县。行台:为临时派出机构。按:察访。
[5]安丘:县名。今属山东省。
[6]逆旅:客舍,旅馆。
[7]馆谷:供给客人的食宿。语出 《左传·僖公二十八年》。
[8](cuò错)豆:铡碎的草和料豆。
[9]适他出:适逢外出。
[10]则家无资产:此据铸雪斋抄本。“则家”二字底本涂抹不清。[11]升斗:升、斗均为较小的容量单位,升斗连用,喻收入微薄。以谋升斗,即靠设博场谋得少量的生活必需品。
[12](cuò 错)刍:铡碎饲草。,铡碎。刍,刍藁,喂牲口的干草
[13]直:通“值”,偿值。
[14]反:通“返”。归还。[15]业此猎食者:意为以此为业而谋取生活费用的人。猎食,猎取食物。
[16]无耗:无音信。耗,消息,音信。
[17]门者:守门的人。
[18]申言:一再说,再三说。
[19]履而出:履,犹趿履,趿拉着鞋,连鞋也来不及提上就跑出欢迎,形容欢迎之热诚。《汉书·隽不疑传》:“履起迎。”,原作“”。据青柯亭本改。
[20]衣敝踵决:衣服破烂,鞋子露着脚后跟。形容穷困不堪。《庄子·让
王》:“捉衿而肘见,纳履而踵决。”
[21]义之:认为他很讲义气。
[22]内顾:在外对家事的顾念。《汉书·杨仆传》:“失期内顾。”注:“内顾,言思妻妾也。”
[23]褊 (biǎn扁)心:也作“心”。心胸狭隘。《史记·汲黯列传》:“黯褊心,不能无少望。”望,怨。
[24]亟:急迫。
[25]推解:推食解衣,谓赤诚相待。《史记·淮阴侯列传》:“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
[26]舒意:犹宽心。
[27]资斧:旅费,盘缠。
[28]走 (pīng平):派人前往。走,往。,使。《尚书·立政》:“乃我有夏。”
[29]乞头:指在赌场中向赢方抽头为利。《夷坚志·夏氏骰子》:“夏度……家故贫,至无一钱,同舍生或相聚博戏,则袖手旁观,时从胜者觅锱钵,俗谓之乞头是也。”
[30]室人:此指妻室。
[31]十指:十个手指,指一人。
[32]感不自已:感动得不能自己;谓非常感动,以至自己难以控制。已,止,控制住。
[33]一饭之德不忘:意谓对别人给予自己的即使是很小的恩德,也不忘记。《史记·范雎列传》:“一饭之德不忘,睚眦之怨必报。”
译文:
丁前溪是诸城人。家里有钱有粮。会武术,讲义气,很羡慕汉朝大侠客郭解的为人。
朝廷的御史调查他的行为,要处治他。丁前溪逃跑了。走到安丘遇上了大雨,在旅店里避雨。雨下到中午还不停。来了一个小伙子,请丁前溪到家吃饭,饭茶很好。不久天黑了,就留他住在家中。用草料喂他的牲口,照顾得很周到。丁前溪问小伙子的姓名,小伙子说:“这家主人姓杨,我是主人的妻侄。主人好交朋友,恰巧到外地去了,家中只有主妇在,家里困难不能厚待客人,请原谅。”
丁前溪问:“主人是干什么的呀”
原来没什么产业,每天只靠开赌场,弄点钱买米。
第二天,雨仍不停。给丁前溪的吃喝一点不差。到晚一上,铡草,草很湿,长短不齐。丁前溪感到奇怪。小伙子说:“如实告诉客人吧。家里穷没什么喂牲口,刚才主妇把房顶上的草撤下来了。”
丁前溪更惊奇了。以为他是为了钱。
天亮后,拿钱给他,不要。强迫小伙子把钱送进去。不一会儿,出来了。仍把钱还给了客人,说:“主妇说了,我们不是干这个挣饭吃的。主人出门在外,曾经几天不带一文钱。客人到我们家,为什么要钱呢”
丁前溪赞叹一番,告辞走了。嘱咐说:“我是诸城姓丁的,主人回来时,应该告诉他。有空清他到我家去”
几年过去了,也没有什么消息。
一年,庄稼歉收,闹灾荒,姓杨的很困难,没法生活了。妻子有意无意地劝他去找找丁前溪。丈夫同意了。到了诸城,在丁家门口通了姓名。丁前溪听后,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又说了一些往事,丁前溪才想起来,忙趿拉着鞋出来,清客人进屋。只见客人衣服破旧,鞋漏着脚后跟。请到客厅坐下,摆洒款待,对待姓杨的特别好。
第二天,给做了新衣服、新帽子,里外三新。姓杨的很感谢。可是家中无粮,心里很忧愁,担忧的心不能不有所乞望。 住了几天,丁前溪也不说送些东西让他回家。姓杨的急得不行了,告诉丁前溪:“实不相瞒,我来时,家中的米已不够一升了,今天蒙您好意,给我好吃、好穿的,当然高兴,不知老婆怎幺样了!”
丁前溪说:“这不用担忧,已经替你张罗过了。请你放心小住几天,一定送你路费。”
丁前溪派人找来不少赌钱的人,让姓杨的坐下抽头,一宿得到了一百两银子。这才进姓杨的回家。
姓杨的回家,看见妻子穿戴鲜艳整齐,小丫鬟侍候着。他惊奇地问妻子。妻子说:“自你走后,第二天就有人跟着车送来布匹粮食,堆了满屋子。说是姓丁的那位客人送给的。又给了一个丫鬟,听我支使。”
姓杨的感激不尽。从此家道小康,不肯再开赌场了。
异史氏说:“家贫而好客,这是那些饮酒赌博、终日游荡的人乐于做的,奇怪的唯独是杨某的妻子(也是那样不顾家贫而热情好客)。如果受到这样人家的慷慨帮助而不想报答,难道还算人吗然而受人一饭之思而不忘报答,丁前溪是具备这种美德的啊。"
《聊斋志异之贾奉雉》原文及译文
《聊斋志异》,简称《聊斋》,俗名《鬼狐传》,是中国清代著名小说家蒲松龄创作的短篇小说集。下面是我为你带来的《聊斋志异之贾奉雉》原文及译文,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原文
贾奉雉,平凉人。才名冠世,而试辄不售。一日途中遇一秀才,自言姓郎,风格飘洒,谈言微中。因邀俱归,出课艺就正。郎读之,不甚称许,曰:“足下文,小试取第一则有余,大场取榜尾亦不足。”贾曰:“奈何?”郎曰:“天下事,仰而跂之则难,俯而就之甚易,此何须鄙人言哉!”遂指一二人、一二篇以为标准,大率贾所鄙弃而不屑道者。贾笑曰:“学者立言,贵乎不朽,即味列八珍,当使天下不以为泰耳。如此猎取功名,虽登台阁,犹为贱也。”郎曰:“不然。文章虽美,贱则弗传。君将抱卷以终也则已;不然,帘内诸官,皆以此等物事进身,恐不能因阅君文,另换一副眼睛肺肠也。”贾终默然。郎起笑曰:“少年盛气哉!”遂别去。
是秋入闱复落,邑邑不得志,颇思郎言,遂取前所指示者强读之。未至终篇,昏昏欲睡,心惶惑无以自主。又三年,场期将近,郎忽至,相见甚欢。出拟题七使贾作文。越日,索文而阅,不以为可,又令复作;作已,又訾之。贾戏于落卷中,集其葛茸泛滥,不可告人之句,连缀成文,示之。郎喜曰:“得之矣!”因使熟记,坚嘱勿忘。贾笑曰:“实相告”此言不由中,转瞬即去,便受夏楚,不能复忆之也。”郎坐案头,强令自诵一遍;因使袒背,以笔写符而去,曰:“只此已足,可以束阁群书矣。”验其符,濯之不下,深入肌理。
入场七题无一遗者。回思诸作,茫不记忆,惟戏缀之文,历历在心。然把笔终以为羞;欲少窜易,而颠倒苦思,更不能复易一字。日已西坠,直录而出。郎候之已久,问:“何暮也?”贾以实告,即求拭符;视之已漫灭矣。回忆场中文,浑如隔世。大奇之,因问:“何不自谋?”笑曰:“某惟不作此等想,故不能读此等文也。”遂约明日过其寓。贾曰:“诺。”郎去,贾复取文自阅,大非本怀,怏怏自失,不复访郎,嗒丧而归。榜发,竟中经魁。复阅旧稿,汗透重衣,自言曰:“此文一出,何以见天下士矣!”正惭怍间,郎忽至曰:“求中即中矣,何其闷也?”曰:“仆适自念,以金盆玉碗贮狗矢,真无颜出见同人。行将遁迹山林,与世长辞矣。”郎曰:“此论亦高,但恐不能耳。若果能,仆引见一人,长生可得,并千载之名,亦不足恋,况傥来之富贵乎!”贾悦,留与共宿,曰:“容某思之。”天明,谓郎曰:“吾志决矣!”不告妻子,飘然遂去。
渐入深山,至一洞府,其中别有天地。有叟坐堂上,郎使参之,呼以师。叟曰:“来何早也?”郎曰:“此人道念已坚,望加收齿。”叟曰:“汝既来,须将此身并置度外,始得。”贾唯唯听命。郎送至一院,安其寝处,又投以饵,始去。”房亦精洁;但户无扉,窗无棂,内惟一几一榻。贾解履登榻,月明穿射;觉微饥,取饵啖之,甘而易饱。因即寂坐,但觉清香满室,脏腑空明,脉络皆可指数。忽闻有声甚厉,似猫抓痒,自牖窥之,则虎蹲檐下。乍见甚惊;因忆师言,收神凝坐。虎似知有其人,寻入近榻,气咻咻遍嗅足股。少间闻庭中嗥动,如鸡受缚,虎即趋出。
又坐少时,一美人入,兰麝扑人,悄然登榻,附耳小言曰:“我来矣。”一言之间,口脂散馥。贾瞑然不少动。又低声曰:“睡乎?”声音颇类其妻,心微动。又念曰:“此皆师相试之幻术也。”瞑如故。美人曰:“鼠子动矣!”初,夫妻与婢同室,押亵惟恐婢闻,私约一谜曰:“鼠子动,则相欢好。”忽闻是语,不觉大动,开目凝视,真其妻也。问:“何能来?”答云:“郎生恐君岑寂思归,遣一妪导我来。”言次,因贾出门不相告语,偎傍之际,颇有怨怼。贾慰藉良久,始得嬉笑为欢。既毕,夜已向晨,闻叟谯呵声,渐近庭院。妻急起,无地自匿,遂越短墙而去。俄顷郎从曳入。叟对贾杖郎,便令逐客。郎亦引贾自短墙出,曰:“仆望君奢,不免躁进;不图情缘未断,累受扑责。从此暂别,相见行有日矣。”指示归途,拱手遂别。
贾俯视故村,故在目中。意妻弱步,必滞途间。疾趋里余,已至家门,但见房垣零落,旧景全非,村中老幼,竟无一相识者,心始骇异。忽念刘、阮返自天台,情景真似。不敢入门,于对户憩坐。良久,有老翁曳杖出。贾揖之,问:“贾某家何所?”翁指其第曰:“此即是也。得无欲闻奇事耶?仆悉知之。相传此公闻捷即遁;遁时其子才七八岁。后至十四五岁,母忽大睡不醒。子在时,寒暑为之易衣;迨后穷踧,房舍拆毁,惟以木架苫覆蔽之。月前夫人忽醒,屈指百余年矣。远近闻其异,皆来访视,近日稍稀矣。”贾豁然顿悟,曰:“翁不知贾奉雉即某是也。”翁大骇,走报其家。
时长孙已死;次孙祥,至五十余矣。以贾年少,疑有诈伪。少间夫人出,始识之。双涕霪霪,呼与俱去。苦无屋宇,暂入孙舍。大小男妇,奔入盈侧,皆其曾、玄,率陋劣少文。长孙妇吴氏,沽酒具藜藿;又使少子果及妇,与已同室,除舍舍祖翁姑。贾入舍,烟埃儿溺,杂气熏人。居数日,懊惋殊不可耐。两孙家分供餐饮,调饪尤乖。里中以贾新归,日日招饮;而夫人恒不得一饱。吴氏故士人女,颇娴闺训,承顺不衰。祥家给奉渐疏,或呼而与之。贾怒,携夫人去,设帐东里。每谓夫人曰:“吾甚悔此一返,而已无及矣。不得已,复理旧业,若心无愧耻,富贵不难致也。”居年余,吴氏犹时馈赠,而祥父子绝迹矣。是岁试入邑痒。宰重其文,厚赠之,由此家稍裕。祥稍稍来近就之。贾唤入,计曩所耗费出金偿之,斥绝令去。遂买新第,移吴氏共居之,吴二子,长者留守旧业;次杲颇慧,使与门人辈共笔砚。
贾自山中归,心思益明澈,遂连捷登进士。又数年,以侍御出巡两浙,声名赫奕,歌舞楼台,一时称盛。贾为人鲠峭,不避权贵,朝中大僚思中伤之。贾屡疏恬退,未蒙俞允,未几而祸作矣。先是,祥六子皆无赖,贾虽摈斥不齿,然皆窃余势以作威福,横占田宅,乡人共患之。有某乙娶新妇,祥次子篡娶为妾。乙故狙诈,乡人敛金助讼,以此闻于都。当道交章劾贾。贾殊无以自剖,被收经年。祥及次子皆瘐死。贾奉旨充辽阳军。
时杲入泮已久,人颇仁厚,有贤声。夫人生一子,年十六,遂以嘱果,夫妻携一仆一媪而去。贾曰:“十余年之富贵,曾不如一梦之久。今始知荣华之场,皆地狱境界,悔比刘晨、阮肇,多造一重孽案耳。”数日抵海岸,遥见巨舟来,鼓乐殷作,虞候皆如天神。既近,舟中一人出,笑请侍御过舟少憩。贾见惊喜,踊身而过,押吏不敢禁。夫人急欲相从,而相去已远,遂愤投海中。漂泊数步,见一人垂练于水引救而去。隶命篙师荡舟,且追且号,但闻鼓声如雷,与轰涛相间,瞬间遂杳。仆识其人,盖郎生也。
异史氏曰:“世传陈大士在闱中,书艺既成,吟诵数四,叹曰:‘亦复谁人识得!’遂弃而更作,以故闱墨不及诸稿。贾生羞而遁去,盖亦有仙骨焉。乃再返人世,遂以口腹自贬,贫贱之中人甚矣哉!”
白话文
贾奉雉,是甘肃平凉人。他的才名冠绝一时,但是科举考试却总是不中。
有一天,他在道上遇见一位秀才,自称姓郎,风度很潇洒,言谈也很有学问。贾奉雉就邀他一起回到家里,拿出自己的八股文习作向他请教。郎生读完后,不很赞许,说道:“您的文章,科试得个第一名肯定有余,然而乡试考场想取个榜尾恐怕也不够格。”贾奉雉说:“那怎么办呢?”郎生说:“天下之事,仰着头踮起脚去高攀倒很难办到;而低下头去俯就却容易得多,这些道理还用得着我来说吗!”于是指出了一两个人和他们的一两篇文章作为标准,大致都是贾奉雉最看不起而不屑一提的。
贾奉雉听完后,笑着说:“学者作的文章,贵在能历久不朽,即使把它列入八珍美味之中,也应当使天下人不认为过分才是。像你所说的这两个人,用那样低劣的文章来猎取功名,虽然登上显贵的台阁高位,他们仍然是低贱的。”郎生说:“并非这样。有的人文章虽然写得好,但是由于他的地位低贱却不能流传。您要想死抱着自己的卷子一直到老那就罢了;否则,连那些主考官们,都是靠这等劣质货色爬上去的,恐怕不会因为看了你的好文章,就会另外换上一副眼睛和肝肺肠子的。”贾奉雉最终不说话了。郎生起身笑着说:“你还是年轻气盛啊!”于是告辞走了。
这一年乡试的时候,贾奉雉赶考又落榜了。他心情郁闷很不得志,渐渐想起郎生说过的话,就拿出以前他所指出的那一两个人的文章来勉强阅读。可是还没读完,就先昏昏欲睡,心里疑惑,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按郎生说的办。
又过了三年,乡试的日期将近,郎生忽然来到,两人相见非常高兴。郎生于是拿出自己所拟好的七篇八股文的题目,让贾奉雉来作。过了一天,他就索要文章来看,认为写得不行,再让贾奉雉重作;作完了再看,又说不好。贾奉雉便开玩笑地把以往自己参加乡试未中的卷子找出来,将里面那些芜杂冗长、空洞浮泛难以见人的词句集中起来,胡乱拼凑成文,等郎生来了又让他看。
郎生一看高兴地说:“这一回可以了!”就让他熟记,一再叮嘱不要忘了。贾奉雉笑着说:“和您实说吧:这些东西都不是我心里想写的,转眼就忘了,即便受责打,也不可能再记起它了。”郎生坐在书桌旁边,硬逼着贾奉雉朗诵了一遍;又叫他脱去上衣露出脊背,用笔在上面写上了一道符,临走出门时说:“仅有这些就足够了,可以把其它的书都束之高阁了。”贾奉雉检查了一下自己背上的符,想洗也洗不掉,已经渗透到皮肉里面了。
贾奉雉进了乡试考场中,一看发下来的试卷题目,郎秀才所拟的七道题一道也没漏下。回想自己以前几次所作的文章,心中一片茫然,怎么也记不起来了。惟有那篇开玩笑拼凑的文章,仍历历在心。但他手握毛笔,始终感到写那样的文章太丢人;想稍作一下更改,但反复苦想,竟然不能改换一字。太阳偏西了,贾奉雉只得按着记忆照直抄录下来交卷出场。郎生等候他已经很久了,见面就问道:“怎么回来得这样晚?”贾奉雉如实相告,并立即求他擦去自己脊背上的符;可是脱衣一看,符已经消失了。再回忆考场中的作文,竟如隔世的事情一样没了印象。贾奉雉大为惊异,就问郎生说;“您为啥不用这种办法自己参加考试呢?”郎生笑着说:“我只因没有这种念头,所以就能不理会这些文章。”于是约贾奉雉明天到他家里去,贾奉雉答应了。郎生走了以后,贾奉雉拿出那七篇文稿自己阅读,大非本意,怏怏不乐,也不再践约去访郎生,便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过了不久,乡试榜张了出来,贾奉雉竟然考中了第一名。他又最新阅读那七篇旧文稿,真是一读一身汗,读到最后,好几层衣服全湿透了。他自言自语地说:“这样的文章一公布出来,怎么有脸去见天下的读书人呢!”正在羞愧难当之际,郎生忽然来到,说:“你希望考中就中了,怎么还这样闷闷不乐呢?”贾奉雉说:“我恰好在想,这是用金盆玉碗盛狗屎,真无脸再出去见同人。我将要离家隐居到山林之中,与尘世永绝了。”郎生说:“这样做也确实很高明,只是怕你办不到。果真能行的话,我就能为你引见一个人,可以学得长生不老,连同千年的盛名,也都不值得留恋了,何况是无意得来的富贵呢!”贾奉雉听了很高兴,便留下他和自己同宿,说:“容我再想想这事。”到了天明,贾奉雉对郎生说:“我的主意已经定了!”他也不告诉老婆孩子一声,竟飘然离家出去了。
他俩渐渐地进了深山,到了一处洞府,里面别有一番天地。有个老人坐在堂上,郎生叫贾奉雉过来参拜老人,称呼他师父。老人说:“怎么来早了?”郎生说:“他修道的决心已经下定了,盼望师父能收录他。”老人向贾奉雉说道:“你既然来了,必须把自己的身子一并置之度外,这样才能得道。”贾奉雉很礼貌地连连答应着。郎生把他送到另一处院子里,给他安排好睡觉的地方,又为他拿来吃的糕饼,这才走了。贾奉雉见这房子也还精致清洁;只是门上没有门扇,窗上没有窗棂,里面仅有一张小书桌和一张床铺。他脱下鞋子上了床,月光已经从门窗中射进来了。他感到肚子稍微有点饿,就拿过糕饼吃起来。糕饼的味道很甜美,只吃了一点就饱了。心里暗想郎生一定还再回来,但是坐了很久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只觉得屋子里充满了清香味,自已的脏腑也竟然清晰透明起来,里面的脉络都能历历可数。
忽然听见屋外有很尖厉的声响,就像猫抓痒的动静。贾奉雉从窗子向外一看,原为是只老虎蹲在屋檐下面。乍一见老虎,他吓了一大跳;转而想起了师父说的话,就又收回了心神,端坐在那里。老虎好像知道里面有人,随即进屋走近床铺,使劲用鼻子吸气,把贾奉雉的脚和腿闻了个遍。不一会儿,听到院子里有东西鸣叫乱扑楞,像是鸡被绑住了,老虎立即迅速奔出屋去。贾奉雉又坐了一会儿,一个美女进了屋,兰麝熏香扑面而来,她悄然无声地登上了床,趴在贾奉雉的耳朵上小声地说道:“我来了。”一说话,散发出一阵口脂的香气。
贾奉雉紧闭双眼,一点也不动心。美女又低声说:“睡着了吗?”声音很像他的妻子。贾奉雉的心略微动了一下,可又一想:“这都是师父为了试探我耍弄的幻术罢了。”依然闭着眼睛。美女笑着说:“老鼠动了!”当初,贾奉雉夫妻和丫鬟同住在一屋,做爱时恐丫鬟听见。就背后约好一句暗语说:“只要说‘老鼠动了’,就开始亲热。”如今贾奉雉忽听这句话,不觉大为动心,睁开眼仔细一看,真是他的妻子无疑。就问她道:“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妻子回答说:“郎秀才怕您自己寂寞想回家,派去了一位老太婆领我来的。”说话之间,两人偎靠在一起,妻子对他离家出走时没说一声非常怨恨。贾奉雉安慰地好长时间,她才高兴地和他亲热起来。过后,天也快亮了,听见师父怒斥的声音,离院子越来越近。贾妻急忙起来,见无处藏身,就跑过矮墙走了。
不一会儿,郎生跟在师父身后进了门。师父当着贾奉雉的面用棍子打了郎生,随后便叫他把贾奉雉赶出去。郎生也只好领着贾奉雉从矮墙上出去了,说道:“我对您的期望有点过分,未免太激进了;没想到你的情缘未断,连累我也挨了责打。你从这里暂且回去,我们以后再见的日子不远了。”说完为他指明了回家的路,两人于是拱手而别。
贾奉雉在山上俯视自己的村子,原来就在眼前。心想妻子步小走得慢,一定还在半路上。他疾奔了一里多路,已经到了家门口。只见房屋院墙破败不堪,不是原来的老样子了;村里的老人小孩,竟然没有一个认识的。心里这才感到惊异,忽然想起汉朝的刘晨、阮肇二人遇仙后从天台上返回家园时,所见情景和今天的模样非常相似。他没敢再进家门,就在对门坐下休息。过了很久,有个老翁拖着根拐杖从里面出来。贾奉雉向他拱手行礼,问道:“贾奉雉家在哪儿?”老翁指着贾宅说:“这就是。莫非您要问那桩奇事吗?我全都知道。
相传这位贾公当时听说自己考中了举人就逃走了;走的时侯,他的儿子才七八岁;后来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贾夫人忽然又大睡不醒。儿子在世的时候,冷了热了还能够为母亲换换衣服;等到儿子死了,两个孙子很穷,房子也拆毁了,只好用木头扎了架子,盖上点草苫子给贾夫人遮蔽风雨。一个月前,贾夫人忽然醒过来,屈指一算已经一百多年了。远近的人听说这件奇事,都来寻访观看,近几天的人才少了点。”贾奉雉听说恍然犬悟,说:“老翁有所不知,贾奉雉就是我呀。”老翁大惊,急忙走去告诉贾家的人。
此时贾奉雉的长孙早死了;他的次孙贾祥也已经到了五十多岁。孙子认为他长得年轻,怀疑他是冒充伪装。不多时,贾夫人出来,才认出他来。顿时泪流不止,叫着他一块进了家门。夫妻二人苦于没有房子,只好暂时进了孙子的屋里。一时男女老幼,跑来挤满了一屋,都是贾奉雉的曾孙、玄孙辈,大都粗俗无知。长孙媳妇吴氏,买酒并准备了粗茶淡饭招待他们;又叫小儿子贾杲和媳妇,同自己共住一屋,倒出房子清理干净让祖父母去住。贾奉雉住进了为他准备的房子,里面烟熏火燎的气味再加上小孩子的尿味,实在难闻。住了几天,他悔恨得不得了。
两个孙子家分别轮换着供给他们吃喝,饭菜做得很不对口味。村里人因为贾奉雉百年新归,天天请他去喝酒;然而贾夫人却经常吃不上饱饭。长孙媳妇吴氏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很懂闺训家规,对祖父母一真很孝顺。而次孙贾祥家里送的饭菜越来越少,有时得呼喊着才给他们送一点来。贾奉雉很生气,就带着夫人离开这里,到东村设帐教学去了。他常对夫人说:“这次回家我非常后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不得已,只好再重操旧业,倘若心里不再感到羞愧的话,要想富贵也并不是难事。”
过了一年多,长孙媳妇吴氏还时时给他们送些东西来;而次孙贾祥父子竟然和他们断了来往了。这一年,贾奉雉考中了秀才。县令很看重他的文才,便厚厚地赠送钱财资助他,从此家里稍微富裕了起来。贾祥也渐渐地来近乎他。贾奉雉把他叫进来,算了算过去用他的饭钱,拿出银子偿还了他,并喝斥他离开,永不来往。于是贾奉雉买了一处新宅子,让长孙媳妇吴氏搬过去同住在一起。吴氏有两个儿子,大儿在家留守旧业;小儿贾杲很聪明,贾奉雄便叫他和自己的学生们在一起读书。
贾奉雉从深山回来以后,脑子更加清晰好用。不久,他参加乡试、会试连中,成了进士。又过了几年,贾奉雉以监察御史的职衔巡按浙江。他声名显赫,家中楼台歌舞,称盛一时。但是贾奉雉为人刚正,不媚权贵,朝中的大官们都想陷害他。他曾屡次上疏请求辞官回乡,一直没得到皇帝的准许,不久祸患就发生了。
原先,贾祥的六个儿子都是些无赖之辈,贾奉雉虽然不理睬并拒绝他们进门,但是他们都利用贾奉雉的势力作威作福,蛮横地强占别人的田宅,乡邻们都认为他们是些祸害。有个某乙才新娶了个媳妇,被贾祥的次子夺去当了妾。某乙本来就诡诈,乡邻们又凑钱帮助他去告状,因此这件事就传到京城。当权的那些大官于是都纷纷奏章攻击贾奉雉。贾奉雉毫无办法来为自己辨白,被关进牢狱一年多。
贾祥和他的次子都病死在狱中。后来贾奉雉奉旨充军辽阳。当时贾杲考中秀才已经很久了,他为人非常仁义厚道,名声很好。贾奉雉夫人后来生的一个儿子,年已十六岁了,就把他托付给了贾杲。贾奉雉夫妻二人这才带着一个男仆和一个女仆上路赴辽阳。贾奉雉说道:“这十几年的富贵,还不如一场梦的时间长。如今才知道荣华的官场,都是地狱的境界,悔比刘晨和阮肇多造了一重罪孽呀!”
他们走了几天,抵达海边,远远地看见有一艘巨大的船向这边驶来,上面鼓乐齐鸣,侍卫们都像些天神。大船靠近岸边后,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笑着请贾御史上船休息一下。贾奉雉一见那人惊喜异常,一纵身就跃了过去,押解他的官差也不敢阻挡。贾夫人急忙想跟过去,但大船已经驶去很远了,于是她气愤地投入海中。才漂泊了几步。就见有个人从船上垂下一条白缎子来,把她引救到船上而去。
押解的官差赶紧登上小船,叫划桨的快划,一边追一边大喊。只听到大船上鼓声如雷,和轰鸣的浪涛声交相呼应,转眼间就不见了。贾奉雉的仆人认识大船上的那个人,原来他就是郎生。
;原文:
历城殷天宫[1],少贫,有胆略。邑有故家之第,广数十亩,楼字连亘。常见怪异,以故废无居人;久之,蓬蒿渐满,白昼亦无敢入者。会公与诸生饮,或戏云:“有能寄此一宿者,共醵为筵[2]。”公跃起曰:“是亦何难!”携一席往。众送诸门,戏曰;“吾等暂候之,如有所见,当急号。”公笑云:“有鬼狐,当捉证耳。”遂入,见长莎蔽径[3],蒿艾如麻。时值上弦[4],幸月色昏黄,门户可辨。摩婆数进[5],始抵后楼。登月台[6],光洁可爱,遂止焉。西望月明,惟衔山一线耳[7]。坐良久,更无少异,窃笑传言之讹。席地枕石,卧看牛女[8]。
一更向尽,恍惚欲寐,楼下有履声,籍籍而上[9]。假寐睨之,见一青衣人,挑莲灯[10],猝见公,惊而却退。语后人曰:“有生人在。”下问:“谁也”答云:“不识。”俄一老翁上,就公谛视,曰:“此殷尚书,其睡已酣。但办吾事,相公倜傥[11],或不叱怪。”乃相率入楼,楼门尽辟。移时,往来者益众。楼上灯辉如昼。公稍稍转侧,作嚏咳。翁闻公醒,乃出,跪而言曰:“小人有箕帚女[12],今夜于归[13]。不意有触贵人,望勿深罪。”公起,曳之曰:“不知今夕嘉礼[14],惭无以贺。”翁曰:“贵人光临,压除凶煞[15],幸矣。即烦陪坐,倍益光宠。”公喜,应之。入视楼中,陈设芳丽。遂有妇人出拜,年可四十余。翁曰:“此拙荆[16]。”公揖之。俄闻
笙乐聒耳,有奔而上者,曰:“至矣!”翁趋迎,公亦立俟。少选,笼纱一簇,导新郎入。年可十七八,丰采韶秀。翁命先与贵客为礼。少年目公。公若为傧[17],执半主礼。次翁婿交拜,已,乃即席。少间,粉黛云从[18],酒胾雾霈[19],玉碗金瓯,光映几案。酒数行,翁唤女人请**来。女人诺而入,良久不出。翁自起,搴帏促之。俄婢媪数辈拥新人出,坏璆然[20],麝兰散馥。翁命向上拜。起,即坐母侧。微目之,翠凤明珰[21],容华绝世。既而酌以金爵[22],大容数斗[23]。公思此物可以持验同人,阴内袖中[24]。伪醉隐几[25],颓然而寝。皆曰:“相公醉矣。”居无何,新郎告行,笙乐暴作,纷纷下楼而去。已而主人敛酒具,少一爵,冥搜不得。或窃议卧客:翁急戒勿语,惟恐公闻。移时,内外俱寂,公始起。暗无灯火,惟脂香酒气,充溢四堵[26]。视东方既白,乃从容出。探袖中,金爵犹在。及门,则诸生先俟,疑其夜出而早入者。公出爵示之。众骇问,公以状告。共思此物非寒士所有[27],乃信之。
后公举进士[28],任于肥丘[29]。有世家朱姓宴公,命取巨觥[30],久之不至。有细奴掩口与主人语[31],主人有怒色。俄奉金爵劝客饮。谛视之,款式雕文[32],与狐物更无殊别。大疑,问所从制。答云:“爵凡八只,大人为京卿时[33],觅良工监制。此世传物,什袭已久[34]。缘明府辱临[35],适取诸箱簏,仅存其七,疑家人所窃取;而十年尘封如故,殊不可解。”公笑曰:“金杯羽化矣[36]。然世守之珍不可失。仆有一具,颇近似之,当以奉赠。”终筵归署,拣爵驰送之。主人审视,骇绝。亲诣谢公,诘所自来。公乃历陈颠末。始知千里之物,狐能摄致,而不敢终留也。
注释:
[1]殷天官:指殷士儋。殷士儋,字正甫,学者称棠川先生,历城(今山东济南市)人。明嘉靖进士。曾任吏部尚书,官至武英殿大学士。著有《金舆山房稿》。见《明史》本传及乾隆《历城县志·人物志》。天官是“天宫冢宰”的简称。《周礼》六官,称冢宰(丞相)为天官,为百官之长。唐武后光宅元年(684)曾一度改吏部为天官,后世便以天官作为吏部的通称。这里是对吏部尚书的敬称。
[2]共醵 (jǜ据)为筵:大家凑钱请酒席。醵,合钱饮酒。
[3]莎 (suō蓑):与下句“蒿艾”,均指野草。莎,莎草,又名香附、香附子,根可入药。
[4]上弦:指农历每月初七、八的时候,月亮如弓形,上缺其半,叫做“上弦”。《释名·释夭》:“弦,半月之名也,其形一旁曲,一旁直,若张弓施弦也。”
[5]摩娑(suō蓑)数进:摸索着进入数重庭院。摩娑,同“摸索”。进,房屋分成前后几个庭院的,每个庭院叫“一进”。
[6]月台:指楼上赏月的台榭。
[7]衔山一线:指月落西山,余辉如线。衔,含。
[8]牛女:指牛郎星和织女星。
[9]籍籍而上:脚步杂乱地上楼来。籍籍,纷乱的样子。
[10]莲灯:又称“莲炬”。一种罩似莲花的风灯,常供嫁娶时使用。下文“笼纱”,指以薄纱作罩的灯笼,喜庆时罩以红纱。吴自牧《梦粱录》卷二十“嫁娶”:“新人下车……以数失足妇女执莲炬花烛,导前迎引。”
[11]相公:年少士人的尊称。倜傥 (tì tǎng替倘):豪放不羁。
[12]箕 (jī基)帚(zhǒu肘)女:旧时谦指自己的女儿缺乏才貌,只能胜任家务粗活。箕帚,指家庭洒扫之事。
[13]于归:出嫁。《诗·周南·桃夭》:“之子于归,宜其家室。”于往。
[14]嘉礼:此指婚礼。《周礼·春官·大宗伯》:“以嘉礼亲万民。”
嘉礼为古代五礼之一,指饮食、婚冠、宾射、飨蒸、脤膰、贺庆等礼仪。后世专指婚礼。
[15]压除凶煞:压制排除凶神恶煞。压,慑服。煞,凶神。
[16]拙荆:对人自称其妻的谦词。《列女传》:“梁鸿妻孟光,常荆钗布裙。”原指以荆条作钗,装束俭朴,后人谦称其妻为荆妻、荆室、山荆、拙荆,均本此。
[17]傧(bìn宾):也作“摈”,指代表主人接引宾客的人。见《周礼·秋官·司仪》郑玄注。古时主有傧,客有副;殷士儋是代表主方迎接新郎的,所以“执半主礼”。
[18]粉黛云从:丫嬛使女,簇拥如云。粉黛,粉白黛绿,代指女子。白居易《长恨歌》:“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19]酒胾 (zì字)雾霈:美酒佳肴,热气蒸腾。胾,大块肉。
[20]环璆(qiǘ求)然:佩玉了当。《史记·孔子世家》:“夫人自帷中再拜,环玉声璆然。”环,古时妇女所佩带的玉饰。璆然,玉器撞击的声音。
[21]翠凤明珰:髻插翡翠凤钗,耳饰明珠耳坠。极言首饰的华丽名贵。珰,耳饰,珍珠做成的耳坠。
[22]爵:古代礼器,也是酒器,底有三足。《礼记·礼器》:“宗庙之祭,贵者献以爵。”注:“凡觞,一升曰爵。”
[23]斗:古代酒器。《诗·大雅·行苇》:“酌以大斗,以祈黄耈。”
[24]内:通“纳”。
[25]隐(yìn印)几:倚在几案上。隐,凭倚。
[26]四堵:四壁,指全室。
[27]寒士:贫寒的士人。土,封建时代特指读书人。
[28]举进士:考中进士。隋唐科举设进士科,历代相沿,以进士作为入仕资格的首选。明清时代,科举经过三级考试:一曰院试,考中称生员二曰乡试,考中称举人;三曰会试(由礼部主持),考中称贡士。贡士再经复试(由皇帝派员主持)和殿试(在宫廷内由皇帝主持)。被录取者分为三甲:一甲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统称为进士。《历城县志》记载,殷士儋为嘉靖二十六年(1547)进士。句原无“公”字,据铸雪斋抄本补。
[29]肥丘:地名。未详。
[30]巨觥(gōng工):大酒杯。《诗·小雅·桑扈》:“兕觥其觩,旨酒思柔。”此指金爵。
[31]细奴:小僮。
[32]款式雕文:样式及其上雕绘的图案。文,同“纹”,图案。
[33]京卿:即京堂。明清时称各衙门长官为堂官。清代对都察院、通政司、詹事府和大理、太常、太仆、光禄、鸿胪等寺及国子监的堂官,概称京堂,官方文书中称“京卿”。
[34]什袭:也作“十袭”。把物品重重叠叠包裹起来,引申为郑重珍藏的意思。什,言其多;袭,重叠。
[35]明府:汉代对郡守的尊敬。唐以后用以称县令。这里以称殷士儋。
[36]羽化:道教称成仙飞升为羽化。这里是戏指酒杯丢失。《旧唐书·柳公权传》:“公权……别贮酒器一笥,缄滕如故,其器皆亡,讯海鸥,乃曰:‘不测其亡。’公权哂曰:‘银杯羽化耳。’不复更言。”
译文:
山东历城的殷尚书,年轻时家里很贫寒,但是他却很有胆量才略。县里有个世族大家的宅院,方圆几十亩地,楼房相连成片。因为经常出现怪异现象,所以被废弃,无人再住。时间长了,里面渐渐长满了蓬蒿,即使是大白天也没人敢进去了。
正巧殷公和同窗学友们一起饮酒,其中有人开玩笑说:“有能在这个院子里睡上一宿的,咱们大家共同出钱请客。”殷公一跃而起,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便带上一张席子去了。众人把他送到那家大门口,戏弄地说:“我们暂时在这里等着你,如果见到妖怪,就赶紧喊叫。”殷公笑着说:“若有鬼狐的话,我一定捉住它作个证明。”说完就进了门。
走进院子,见长长的莎草掩没了路径,艾蒿如麻一样多。这时正是月初,幸好有昏黄的月光,门户还能辨认出来。殷公摸索着过了几重院落,这才到了后楼。登上月台,见上面光洁可爱,就停住了脚步。看了看西边的月亮,已落到山后,只剩下一线余辉。坐了很久,见没出现什么怪事,便暗笑传言的荒谬。就地枕着块石头,仰面躺着观赏起天上的牛郎织女星来。
一更将尽的时候,殷公迷迷糊糊想睡。忽然听见楼下有脚步声,纷纷从下面上来。他便假装睡着,斜眼看去,见一个穿青衣的人,挑着一盏莲花灯上来。突然发现了殷公,她大吃一惊往后退却,对后边的人说道:“有生人在上边。”下面的人问:“是谁呀”青衣人回答说:“不认识。”顷刻间一个老翁上来,对着殷公仔细看了看,说:“这是殷尚书,他已经睡熟了。只管办我们的事,殷相公不拘俗礼,或许不会责怪。”于是便领着人相继上了楼,把楼上的门都打开了。过了一会儿,进出往来的人更多了。楼上灯火辉煌,就像白天一样。殷公略微翻了翻身,打了个喷嚏。老翁听见他醒了,于是出来,跪下说道:“小人有个女儿,今夜出嫁。没想到触犯贵人,万望不要怪罪。”殷公起身,拉起老翁说:“不知今夜贵府有大喜事,很惭愧没有贺礼奉上。”老翁说:“贵人光临,压除凶神恶煞,就很有幸了。麻烦您陪坐一会儿,小人全家倍加光荣。”殷公很高兴,便答应了。
殷公进楼一看,里面摆设得很华丽。这时就有个妇人出来拜见,年纪约有四十多岁。老翁说:“这是我的妻子。”殷公向她拱手还礼。顷刻间听到笙管鼓乐震耳齐鸣,有人跑上来说:“来了!”老翁急忙出门去迎接,殷公也站起来等候。不一会儿,有好多纱灯引导着新郎进来了。新郎大约有十七八岁,相貌俊雅。老翁让他先给殷公行了礼。新郎两眼看着殷公。殷公就像婚礼主持人一样,还了半主礼。紧接着翁婿互拜,拜完后,就入席。一会儿,年轻的丫鬟侍女们一个接着一个,送来热气蒸腾的佳肴美酒,玉碗金杯,映照得桌子发亮。酒过数巡,老翁叫侍女去请**来。侍女应声而去。过了很久没见出来。老翁起身,自己掀开帏幔去催促。
过了片刻,几个丫鬟仆妇,簇拥着新娘子出来,环佩叮当作响,兰麝熏香四散。老翁叫女儿向上面行礼。起来后,她就坐到了母亲的旁边。殷公稍微看了一眼,只见她髻插翡翠凤钗,戴着明珠耳坠,容貌艳丽,绝世无双。
尔后改用金爵斟酒,金爵很大,能盛数斗。殷公自思这东西可以拿给同学作证,就偷偷地放进衣袖中。他假装酒醉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席上的人都说:“殷相公醉了。”不多时,听新郎说要走。笙管鼓乐猛然间响了起来,人们纷纷离席下楼走了。随后主人收拾酒具,发现少了一只金爵,怎么找也找不到。有人暗中议论金爵可能在醉卧的殷公手里。老翁听说急忙告诫人们不要乱讲,惟恐殷公听见。过了一阵,内外都没了动静,殷公才起来。四周围暗无灯光,只有脂粉的芳香和浓郁的酒气,充满整个屋内。见东方已经发白,殷公便慢慢地下了楼。伸手摸了摸袖中,金爵仍然还在里面。 殷公到了大门口,学友们先在那里等候了,都怀疑他是夜里出来早晨又进去的。殷公拿出金爵让大家看。众人惊讶地询问来历,殷公就把夜里的情形说了一遍。大家都认为这样贵重的`东西不是贫寒的读书人所能有的,于是就相信了他的话。
后来殷公考中了进士,被派到河北广平府肥丘县当县令。当地的官宦世家朱某宴请殷公,叫家人去拿大酒杯,过了很久没拿来。有个小僮捂着嘴小声和主人说了些什么话,主人脸上有了怒色。不一会儿捧来金爵劝殷公喝酒。殷公仔细看去,金爵的样式和上面雕刻的图象,与狐狸的金爵毫无区别,大为惊奇,便问是什么地方制造的。朱某回答说:“这样的金爵家里共有八只,是先父当京官时找精巧的匠工监制的。这是家传的贵重物品,层层包裹珍藏已经很久了。因为县尊大人光临,刚才从竹箱里取出来,竟然仅存七只,怀疑是家人偷了去,但包裹上十年来的尘土厚积着,依然是原样没动过,实在没法解释。”殷公笑着说:“你那只金爵成仙飞升了。然而世传的珍宝不可丢失,我也有一只,和您的金爵非常近似,一定奉赠给您。”
散了席殷公回到官署,找出金爵差人速送朱家。朱某拿着反复查看后,大为惊异。他亲到官署感谢殷公,并问金爵的来历。殷公于是叙述了事情的始末。这才知道千里以外的物品,狐狸也能摄取到手,但是却不敢最终留在自己的手里。
《聊斋志异之罗刹海市》原文及译文如下:
马骥,字龙媒,是商人的儿子。他风度翩翩,一表人材,从小就洒脱大方,喜欢唱歌跳舞。经常跟着戏班子演出,用锦帕缠着头,就像一个美丽的少女,因此又有“俊人”的美称。他十四岁考中秀才,很有名气。
父亲年老体衰,放弃了经商,回家闲住,对马骥说:“几卷书,饿了不能煮着吃,冷了不能当衣穿,我儿应该继承父业去经商。”马骥从此就慢慢做起买卖来。
一次,马骥跟别人去海外经商,被飓风刮走了。漂了几天几夜,来到一个都市。这里的人个个都非常丑陋,看见马骥来,以为是妖怪,都惊叫着逃走了。马骥刚见到这情景时,还很害怕;等知道那些人是惧怕自己时,就反而去欺负他们。
遇到吃饭的,他就跑过去,人家吓跑了,他就把剩余的饭菜吃掉。这样过了很久,进入一个山村。山村中的人相貌也有像人的,但是都破衣烂衫,像讨饭的。
马骥在树下休息,村里人都不敢过来,只是远远地看着他。时间长了,觉出马骥并不是吃人的妖怪,才开始慢慢接近他。马骥笑着同他们攀谈,他们的语言虽然不同,但大半能听懂。
马骥就告诉他们自己的来历。村里人很高兴,遍告乡邻:来客不吃人。但是那些长得丑陋的,看看他就跑了,始终不敢到跟前来。
那些来的人,五官的位置都与中国人大体相同。他们摆上酒菜共同招待马骥。马骥问他们怕他的原因,回答说:“曾经听祖父说;往西走二万六千里,有个中国。那里的人形象都很诡秘奇异。
原来只是听说过,现在才相信了。”问他们为什么这样穷,村人回答说:“我国所看重的不在学问才能,而在相貌。长得最美的做大官,稍差一点的做小官,再差一点的也能受到贵人的宠爱,得到赏赐的食物,养活妻儿。
像我们这样的,刚出生时,父母就以为不吉利,常常都被抛弃了。父母不忍心丢弃的,也都是为了传宗接代罢了。”马骥问:“这叫什么国”回答说:“叫大罗刹国,往北三十里是都城。”马骥请他们领着到都城看看。于是,第二天鸡一叫村人就起身,领马骥一块去了。
天亮后,才到达都城。都城的城墙是用黑石头砌的,颜色像墨一样黑。楼阁高近百尺,但很少用瓦,都用红色石头盖顶。抬一块碎石在指甲上磨磨,和红色的朱砂没有两样。这时正好退朝,朝中有一顶大轿子出来,村人指着说:“这是宰相。”
马骥一看,那人两只耳朵朝后长着,三个鼻孔,睫毛像帘子一样盖住了眼睛。又出来几个骑马的,村人说:“这是大夫。”挨着指出各人的官职,大都是披头散发、相貌狰狞的丑八怪。
官职越低的,丑相也渐减。一会儿,马骥往回走,街市上的人看见他,吓得大声嚷叫着,跌跌撞撞地跑了,就像碰上了怪物。村人再三说明,街市上的人才敢远远地站着看。
《聊斋志异之丁前溪》原文及译文
本文2023-11-01 18:56:56发表“古籍资讯”栏目。
本文链接:https://www.yizhai.net/article/19108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