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律诗绝句的叙事

栏目:古籍资讯发布:2023-08-05浏览:3收藏

漫话律诗绝句的叙事,第1张

五七言古体诗,特别是篇幅较长者,往往含有叙事的内容,这是众所公认的。

那么,五七言律绝能否叙事?是否也存在叙事的现象?则似乎尚有怀疑;对于有的人来说或者是从未考虑过——篇幅那么短,格律要求又严,字面还要对仗,岂能方便叙事?而且古典诗歌,特别是所谓近体诗,历来不都说是抒情的吗?中国古代诗歌不就是一个抒情传统吗?又何来什么叙事?真是好“新鲜”呵!

然而,还真有人专门研究了这个问题,并且写出了很好的论文。美籍华裔诗人兼学者王靖献(杨牧)的《唐诗中的叙事性》一文对唐诗叙事的渊源、要素、范畴等做了极富启发性的论述,其中就涉及五七言律绝的叙事,举出不少实例作了有力的证明(该文见倪豪士编选、黄宝华等译《美国学者论唐代文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属王元化主编《海外汉学丛书》之一种)。

王靖献举卢纶《塞下曲》(《全唐诗》卷二七八题作《和张仆射塞下曲六首》)中的“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其二)以说明五绝之叙事:“绝句的简短并未束缚住叙事的充分展开,而是将它转为极度的精确与完整,运用了绝句所特有的省略多余细节的办法,并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悬念导向最终的 。与这一组诗的其他诗作形成对比的是,此诗更具动感活力而接近于叙事诗,因为它摆脱了对偶的束缚。”他将这一类型的诗命名为“动力型绝句”(引文见该书312页)。在这些具体分析中,他提示了诗歌,尤其是短篇诗歌叙事的一个重要特点,那就是叙事要精确而完整,因此需果断狠心地省略掉某些细节,摆脱形式的某些束缚(如对偶),倘能在叙述中制造悬念(如在“林暗草惊风”的黑夜,将军引弓射箭,当夜也许无从寻觅,可第二天,“平明寻白羽”,人们看到什么情景呢)把叙述引向 (天哪,昨夜将军射出的羽箭竟深深扎入了巨石,成了一条棱缝,这是何等的神力),犹如相声演员抖出了一个“包袱”,使人意外惊喜叹服满足,那就更好了。

更精彩的,是他又以杜甫《秋兴八首》为例,说明七律的叙事。而且他强调是八首抒情七律形成一个“宏大结构”,既“成为对诗人自身的深刻记叙,同时又将这种记叙置于民族动乱的历史中来展开”,“通过客观的叙述与无比细腻、纯正的抒情的结合,令人再次感受一番长安的陷落及其后果,在叙事中通过汉代这面镜子再次映现出唐帝国的面貌,而其抒情只有在成熟的以组诗结构的律诗形式中才有可能”。于是,“诗人在此充当了历史家的角色,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怀着诗人的多情善感在述说的历史家”(引文见该书317、318页)。八首抒情七律(每首七律内部不乏小的叙事因素)组合起来产生出如此强大的叙事功能和意义,可谓对“抒中叙”和“抒而叙”现象作了极好的揭示。

这也可以说是对某些一味强调“叙中抒”现象者的一个回答。任何文学叙事总免不了含有抒情的成分,这就是所谓“叙中抒”(叙述中含有抒情)。指出这一情况,当然不错;说这是中国古今文学的一大特色,自也相当有理;有人对这种现象特别感兴趣,当然也应悉听尊便。然而文学中既有“叙中抒”现象,反过来,也就不会没有“抒中叙”现象。抒情叙事本是文学表现的两大手法体系,二者固有所不同,但尤不乏瓜葛,正所谓一体之两面。不但存在着“叙中抒”和“抒中叙”,而且有时二者根本就无法分剖,而形成“抒而叙”或“叙即抒”的混沌现象。如果只是研究个别作家作品,专讲“叙中抒”,而忽略其“抒中叙”,往往不易全面准确;倘论题涉及中国文学史,就更难免造成“抒情传统唯一、独尊”的效果,这就不但有失公允,而且涉嫌曲解了。王靖献的观点恰好对只讲“叙中抒”的做法来了个反其道而行之,实在值得盲信“中国文学就是一个抒情传统”的人深长思之。而我们也不妨举一反三,为王靖献先生再来补充些例子。

近读《稀见明人诗话十六种》(陈广宏、侯荣川编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其上册熊逵《清江诗法》编录乡人范德机论诗著作三种。其中《木天禁语》论诗歌作法有“凡例”一目,讲到“明、暗、起句、结句四法”,系为“律诗、绝句、长短篇通用,无出此者”(该书145页)。在具体讲到“起句”的十种手法时,就有“实叙、状景、问答、反题故事、顺题故事、时序”等与叙事有关的内容,可见,以叙事引起诗情,从叙事入手进而抒情,是范德机认为的常用而重要的手法。至于结句,他倒是认为须以抒情为主的。但即使在结句中,他也不排斥叙事,特意提到“问信、寄忆、寄书、寄诗、兵戈、故事”等可能与不同程度叙事有关的表现手法。可惜在这些名目下,他没有举出具体诗例来分析。

但在接下去的《诗学禁脔》中讲解诗歌体格,他就每格都举出实例并有所分析了。如第一格曰“颂中有讽”,举出的是韩偓《中秋禁直》诗(范误标为《幸温泉宫》,未署作者):

星斗疏明禁漏残,紫泥封后独凭栏。(《全唐诗》卷六八〇录此诗,“栏”作“阑”)

露和玉屑金盘冷,月射珠光贝阙寒。

天衬楼台笼苑外,风鸣弦管下云端。(“鸣弦”,《全唐诗》作“吹歌”)

长卿只解《长门赋》,(“解”,《全唐诗》作“为”)未识君臣际会难。

范氏分析:“第一联上句言宫中之景,下句自叙玉堂夜直作诏,此时方毕。第二联言宫中之景,应第一句。第三联序(叙)己之荣遇密迩,以应第二句。”显然,这三联都是叙事的,所叙便是韩偓作为翰林学士中秋之夜轮直禁中,完成草诏任务后凭栏休息时的情景和所见。最后一联则是感想:司马相如曾为被冷落的陈皇后写抒发哀怨的《长门赋》,写得很精彩,以至感动了汉武帝,但他却未必能够真正了解君臣际会之难吧!范德机的意思似乎是:韩偓此时受唐昭宗信任重用,深感这样的“君臣际遇”非常难得,是写过《长门赋》的司马相如所不曾享受过因而也是他不能理解的。表面看来似乎是嘲讽司马相如,深层含义却是讽谕汉武帝未能重用文才过人的司马相如,司马相如未能得到真正的“君臣际遇”。“起联宿归在此,以见今日之荣遇,长卿知其一而未知其二也,兼有讽义”(上引范氏语,见同上书146页)。说此诗“颂中有讽”,颂的是当今的皇帝,嘲讽的则是昔日的皇帝,总之都是皇帝。这从韩偓另一首题材相类的诗对东方朔遭际的咏叹也可见出。那首诗题为《六月十七日召对自辰及申方归本院》,写昭宗召见长谈之事,尾联云:“如今冷笑东方朔,唯用诙谐侍汉皇。”表面上是讽刺东方朔,实际上是批评汉武帝。二诗所传达的韩偓心态是一致的,寓意也相同,都有李商隐《贾生》“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意思。这且不去说它。回到诗的叙事上来,从表现手法看,《中秋禁直》由于首联是明明白白的叙事,所以二、三两联的写景也成了其叙事的一部分。于是前六句构成一个完整的叙事,一个有人物、有景致、有时间推移、有人物心理活动乃至行为表现(如夜直起草诏告的“前事”和完成后凭栏休息望月兴叹的“现事”)的动态画面。仅尾联才是抒情(其实是议论,抒议可归为一)——一首向来被视为抒情诗的作品,略作分析,竟会从中找出如许多的叙事成分,应该说此诗的抒情乃是建筑在叙事之上的,没有那些叙事,情便无从抒发。如此说来,诗之叙事问题岂容小觑哉!

再看第二格“美中有刺”,举的是李郢的《上裴晋公》:

四朝忧国鬓成丝,龙马精神海鹤姿。

天上玉书传诏夜,阵前金甲受降时。

曾经庾亮三更月,下尽羊昙一局棋。(《全唐诗》卷五九〇作“三秋月”“两路棋”)

惆怅旧堂扃野绿,夕阳无限鸟飞迟。(“野绿”,《全唐诗》作“绿野”)

裴晋公即裴度,是中晚唐时的著名宰相。《旧唐书·裴度传》记载他自德宗贞元初及第入仕,至宪宗朝开始受到重用,元和十年拜相,十三年封晋国公,直到开成四年三月去世,历经宪、穆、敬、文四朝,“时威望德业,侔于郭子仪,出入中外,以身系国之安危、时之轻重者二十年”。李郢与裴度地位悬殊,但曾有交往。《全唐诗》卷五九〇收有李郢《上裴晋公》《奉陪裴相公重阳日游安乐池亭》等诗。

《上裴晋公》是一首献呈诗,少不了歌颂赞美的内容,如果径直歌赞(以抒情方式),诗会很空洞,若想具体生动,则必须适当叙事,发挥“叙中抒”的威力。果然,李郢此诗首联就是概括性极强的叙事句,可以说把裴度的一生和全人都写在这十四个字里了,而最精炼也最精辟的则是开篇的“四朝忧国”这几个字。从裴度本人角度言,是“四朝忧国”;而从唐朝之国民言,则是四朝保国安民。四个字把一篇《裴度传》做了精确而极富感情的概括,这既可见诗人修辞锤炼的功力,又显示了诗歌叙事的特色和力量。四朝忧国,使裴度由少变老“鬓成丝”,但他的总体形象却是“龙马精神海鹤姿”,这又是一笔极为凝练而传神的描述,把裴度的人格、形象和精神境界塑造得高大而鲜活,令人过目难忘。这一句再次显示了诗歌叙述(虽非述事,但是刻画人物)的艺术力度。七律有了如此有力的开篇,犹如一开始就登上了制高点,形成高屋建瓴之势,下面的文章就好做了。范德机接着分析道:“第二联上句叙尊任之荣,下句叙元勋之建,皆应第一联二句。第三联上句亦是应第一句。第四联是刺朝廷不用老臣,下句见唐衰气象。”如此说来,后三联也多是叙事。次联叙述了宪宗下诏任命裴度为相和裴度率军平定淮西叛镇二事,都是裴度生命中的最亮点。第三联是典故叙事,这是中国古代诗歌叙事的一种重要手法(上文所举王靖献论杜甫《秋兴八首》实已涉及)。这里以东晋庾亮和羊昙比拟裴度。庾亮曾是东晋明帝、成帝时的重臣,在平定苏峻叛乱时建有功劳。羊昙是谢安之甥,以善音乐和下棋为谢安所喜,淝水之战前夕谢安与主帅谢玄那场有名的赌墅棋局,他也曾受命参与。李郢叹赏裴度的为国操劳、赞美他的才艺与潇洒,用两个历史名人作比,既开拓了视野,丰富了联想,化虚为实,使叙事手法生出变化,也满足了七律近体诗用典求雅的艺术需要。以上三联基本上是客观的叙事和描写,但描叙中明显地含着抒情,对裴度一生功勋的由衷赞叹就渗透在这些字面精炼而含义隽永的叙述之中。末了,诗人对文宗后期朝廷不用裴度而让他投闲置散的做法表示不满,采用的依然是客观描述而并非直接抒情(议论)的手法。除了“惆怅”二字明显地表现了感情倾向外,其余十二个字似乎都是冷静的写景,和全诗“叙中抒”的基调是完全一致的。

范德机的《木天禁语》和《诗学禁脔》教人做诗,在具体到“诗格”时,实际上讲到抒、叙、议的问题。除上举“颂中有讽”“美中有刺”两格外,后面的“感今怀古”“一句造意”“两句立意”“雅意咏物”“一字贯篇”“抚景寓叹”甚至“专叙己情”等格,从举例到解说,也无不多少与叙事有关。无独有偶,清人黄生的《一木堂诗麈》同样教人做诗,讲了许多诀窍和心得,也颇多涉及抒、叙、议之事。

黄生《一木堂诗麈》,收入《清诗话三编》(张寅彭主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一册。其卷一《诗家浅说》有云:“诗之五言八句犹文之四股八比,不过以起承转合为篇法而已。”这是拿八股文比律诗,难免陈腐之讥,其实并非无理。下面说到具体的,则更为切实:“中二联非写景,即叙事,或述意三体。以‘虚实’二字括之,写景为实,事、意为虚,故立四虚四实、前实后虚、前虚后实之式。……盖近体一道,不写景而专叙事与述意,是谓有赋而无比兴,韵致即不见生动,意味即不见渊永,结构虽工,不足贵也。”(见该书78页)这里可注意的是他把五言律诗的核心内容大致作了三分,即写景、叙事、述意。写景、叙事明白;所谓述意,即陈述旨意,其实也就是抒情或议论,总之是作者直抒情怀、坦陈观点而已。这样的三分,在我们看来是很接近二分的,因为他虽把写景与比兴挂钩,突出其“实”的性质,实际上写景在诗中若不是抒情的一部分(王国维不是说“一切景语皆情语”吗),就必是叙事的一部分。拿前举韩偓、李郢的诗来看,韩诗中二联的写景,实为所叙事境的一部分,李诗末联的写景则为作者抒情的曲折表现。黄生自己也明白,近体律绝写景,大抵为的是比兴,“即景”多为抒情(或议论)而发,而叙事、述意才是“赋”,也才能构成诗的主体。只不过他习惯性地重视比兴而轻贬赋体(此乃中国诗学特色之一,然亦已成为痼疾)所以才会认为近体一道专叙事与述意就不生动渊永,必须借助写景才行。这当然是一种偏见。虽然如此,黄生所说近体诗“中二联非写景,即叙事,或述意三体”,已可说非常重视诗之叙事和抒情了,如果他能同意将写景分入抒叙,则与后来刘熙载在《艺概·诗概》中所说的“赋不歌而诵,乐府歌而不诵,诗兼歌诵,而以时出之。……诵显而歌微。故长篇诵,短篇歌,叙事诵,抒情歌。诗以意法胜者宜诵,以声情胜者宜歌。古人之诗,疑若千支万派,然曾有出于歌诵外者乎?”此语等于说,古人之诗千支万派,但哪有出于叙事抒情二者以外的呢!黄生、刘熙载从不同角度观察分析诗歌,在诗之非抒即叙的看法上可谓殊途同归,不谋而合。

在对具体诗作的分析中,黄生确实是很重视叙事的。《一木堂诗麈》中例子很多,试举一些来看。

如在论七言绝句时,有“对起”一条,他举杜甫《江南逢李龟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指出此诗虽是以对偶起句,但“以后二句见意”,为什么呢?原来后二句正是叙事,也正是诗的核心,诗的感情之所以产生,就因有江南暮春二人相逢之事,诗的缘起和动力就在于此。

说到无对偶的七绝,黄生连举四诗,依次指出为“以首句作骨”“以次句作骨”直到“以第四句作骨”(该书88页)。何谓“作骨”?即充当了诗之核心句。细审之,所谓“作骨”者,皆叙事句也。一句精要的叙事为全诗的叙述描写和抒情奠定了基础和框架,使描写有了明确对象,叙述有了切实因由,抒情有了可靠依托,可见短诗叙事之紧要——既需精确,又要到位,真是差一点不得。黄生所举四诗如下:

红粉当垆弱柳垂,金花腊酒解酴釄。

笙歌日暮能留客,醉杀长安轻薄儿。

(贾至《春思二首》之二)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

昨夜风开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轮高。

平阳歌舞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

(王昌龄《春宫曲》)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杜牧《秋夕》,一作王建)

黄生对短篇诗歌叙事颇有深究,他指出绝句叙事的呼应,在各句之间有多种方式,所谓“一呼二应,三呼四应,此各应法也”,“一呼四应,二呼三应,此错应法也”,“一呼三应,二呼四应,此分应法也”,一一举例说明之。又指出诗有倒叙、错叙,即不是顺着时间推移的方向写,而是倒过来,逆时针地写。举王昌龄《长信秋词五首》之四“真成薄命久寻思,梦见君王觉后疑。火照西宫知夜饮,分明复道奉恩时”为例,论曰:“此代言望幸之情也。‘分明复道’云云,既而‘火照’云云,梦中情事宛然。觉后犹疑非梦,辗转寻思,君恩徒在梦中,岂非真成薄命乎!此诗以四三二一为一二三四,而错叙到底,是以千年来无人解此。”(该书89页)如果要问此诗之骨何在?显然应是“梦见君王觉后疑”一句,因为它凝练而清晰地叙述了这位宫人目前的状况,点明了全诗乃是代她诉说遭际和心事,是全诗的核心和枢纽。按黄生提示,我们倒过来读解此诗,倒数一二句是梦中情事(做梦本身可真实可虚构),但应是昨夜曾经发生过的实事,正因她经历过由复道入宫侍饮之事,才会有今日的梦境,并在醒后一时真幻难分;倒数第三句写的便是梦醒后的困惑和迷思,一时间竟弄不清身在何时何处了。最后,全诗首句叙述的是,经过久久的寻思,她终于想清楚并确认,自己已被君王遗忘,侍宴伴饮只是一场旧梦罢了。当然,也可以顺着读,一开头就接触到宫人经过“久寻思”而确认自己“真成薄命”的结论。王昌龄正是为了突出事实,才特意将它置于篇首。这强烈的哀怨之声,同时勾起一个悬念,迫使我们必须读下去。于是,就碰到了全诗的核心和枢纽之句,明白这位宫人是因为梦见君王而发生了疑惑。那又是怎么回事呢?下两句告诉我们:那边灯火通明的西宫是君王在夜饮作乐,这既是刚才的梦境,又是昨天和今天的现实,只不过今天由复道入宫侍宴的是另外的宫人,而昨日承恩的自己则被遗忘,成了“薄命”而已。无论顺读倒读,此诗是诗人王昌龄以代言方式描述了一个宫人承恩和失意的故事,揭示了她的心态和她们共同的可悲命运,她和她们这类人的共同哀怨渗透于全诗,而这一切都是通过文学叙事来完成,作者和被代言的宫人都没有在诗中直接抒情,曲折的叙述已充分显示了诗的感情趋向,诗人把七绝极为有限的篇幅都留给叙事了。

在诗论家王靖献、范德机和黄生的启发下,我们对近体律绝的叙事性获得了一些新的认识。从叙事视角去分析诗歌,我们对诗的艺术表现也体会得更深刻具体了些。诗歌叙事不同于散文小说和戏剧的叙事,如上所述,它有自己的要求和特点,但是诗歌叙事又影响着各兄弟艺术,与它们的叙事或抒情关系密切。因此,仔细分析和总结诗歌叙事的特殊之处,深入探讨诗歌叙事与散文小说戏剧叙事的关系,由此切入中国文学抒叙两大传统的精神本质和贯穿性特征,显然是一件很有意义,也很有兴味的事。何况,我们的前人还留下了那么多宝贵的思想和实践之财富,有待我们去发掘弘扬呢!

(作者单位:上海大学文学院)

古诗中的平仄介绍:

平仄,是中国诗词中用字的声调。“平”指平直,“仄”指曲折。根据隋朝至宋朝时期修订的韵书,如《切韵》、《广韵》等,中古汉语有四种声调,称为平、上、去、入。除了平声,其余三种声调有高低的变化,故统称为仄声。

诗词中平仄的运用有一定格式,称为格律。平声和仄声,代指由平仄构成的诗文的韵律。平仄是四声二元化的尝试。四声是古代汉语的四种声调。所谓声调,指语音的高低、升降、长短。 平仄是在四声基础上,用不完全归纳法归纳出来的,平指平直,仄指曲折。

普通话入声消失,入声归入仄声中的上去两声和平声中的阴平、阳平,这导致用普通话判别诗词平仄会有错误。按传统的说法,平声是平调,上声是升调,去声是降调,入声是短调。这两类声调在诗词中交错着,使声调多样化,而不至于单调。

扩展资料:

古诗中平仄的辨别:

在普通话四声中,分为阴平、阳平、上声及去声。

一、平

古代“平声”这个声调在普通话中分化为阴平及阳平,即所谓第一声、第二声。

二、仄

1、古代“上声”这个声调在普通话中一部分变为去声,一部分仍是上声。上声是现代汉语拼音的第三声。

2、古代“去声”这个声调在普通话中仍是去声,即第四声。

3、古代“入声”这个声调在普通话中已经不存在;变为阴平、阳平、上声及去声里去了。

普通话四声声调表为:阴平(第一声)、阳平(第二声)、上声(第三声)、去声(第四声)。

-平仄

  1\悲陈陶

  杜甫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

  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

  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

  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军至。

  陈陶,地名,即陈陶斜,又名陈陶泽,在长安西北。唐肃宗至德元载(756)冬,唐军跟安史叛军在这里作战,唐军四五万人几乎全军覆没。来自西北十郡(今陕西一带)清白人家的子弟兵,血染陈陶战场,景象是惨烈的。杜甫这时被困在长安,诗即为这次战事而作。

  这是一场遭到惨重失败的战役。杜甫是怎样写的呢?他不是客观主义地描写四万唐军如何溃散,乃至横尸郊野。而是第一句就用了郑重的笔墨大书这一场悲剧事件的时间、牺牲者的籍贯和身份。这就显得庄严,使“十郡良家子”给人一种重于泰山的感觉。因而,第二句“血作陈陶泽中水”,便叫人痛心,乃至目不忍睹。这一开头,把唐军的死,写得很沉重。至于下面“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两句,不是说人死了,野外没有声息了,而是写诗人的主观感受。是说战罢以后,原野显得格外空旷,天空显得清虚,天地间肃穆得连一点声息也没有,好象天地也在沉重哀悼“四万义军同日死”这样一个悲惨事件,渲染“天地同悲”的气氛和感受。

  诗的后四句,从陈陶斜战场掉转笔来写长安。写了两种人,一是胡兵,一是长安人民。“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两句活现出叛军得志骄横之态。胡兵想靠血与火,把一切都置于其铁蹄之下,但这是怎么也办不到的,于无声处可以感到长安在震荡。人民抑制不住心底的悲伤,他们北向而哭,向着陈陶战场,向着肃宗所在的彭原方向啼哭,更加渴望官军收复长安。一“哭”一“望”,而且中间着一“更”字,充分体现了人民的情绪。

  陈陶之战伤亡是惨重的,但是杜甫从战士的牺牲中,从宇宙的沉默气氛中,从人民流泪的悼念,从他们悲哀的心底上仍然发现并写出了悲壮的美。它能给人们以力量,鼓舞人民为讨平叛乱而继续斗争。

  从这首诗的写作,说明杜甫没有客观主义地展览伤痕,而是有正确的指导思想,他根据战争的正义性质,写出了人民的感情和愿望,表现出他在创作思想上达到了很高的境界。

  2\蜀相

  杜甫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题曰“蜀相”,而不曰“诸葛祠”,可知老杜此诗意在人而不在祠。然而诗又分明自祠写起。何也?盖人物千古,莫可亲承;庙貌数楹,临风结想。因武侯祠庙而思蜀相,亦理之必然。但在学诗者,虚实宾主之间,诗笔文情之妙,人则祠乎?祠岂人耶?看他如何着墨,于此玩索,宜有会心。

  开头一句,以问引起。祠堂何处?锦官城外,数里之遥,远远望去,早见翠柏成林,好一片葱葱郁郁,气象不凡那就是诸葛武侯祠所在了。这首一联,开门见山,洒洒落落,而两句又一问一答,自开自合。

  接下去,老杜便写到映阶草碧,隔叶禽鸣。

  有人说:“那首联是起,此颔联是承,章法井然。”不错。又有人说:“从城外森森,到阶前碧色,迤迤逦逦,自远望而及近观,由寻途遂至入庙,笔路最清。”也不错。不过,倘若仅仅如此,谁个不能?老杜又在何处呢?

  有人说:既然你说诗人意在人而不在祠,那他为何八句中为碧草黄鹂、映阶隔叶就费去了两句?此岂不是正写祠堂之景?可知意不在祠的说法不确。

  又有人说:杜意在人在祠,无须多论,只是律诗幅短,最要精整,他在此题下,竟然设此二句,既无必要,也不精彩;至少是写“走”了,岂不是老杜的一处败笔?

  我说:哪里,哪里。莫拿八股时文的眼光去衡量杜子美。要是句句“切题”,或是写成“不啻一篇孔明传”,谅他又有何难。如今他并不如彼。道理定然有在。

  须看他,上句一个“自”字,下句一个“空”字。此二字适为拗格,即“自”本应平声,今故作仄:“空”本应仄声,今故作平。彼此互易,声调上的一种变换美。吾辈学诗之人,断不能于此等处失去心眼。

  且说老杜风尘澒洞,流落西南,在锦城定居之后,大约头一件事就是走谒武侯祠庙。“丞相祠堂何处寻”?从写法说,是开门见山,更不纡曲;从心情说,祠堂何处,向往久矣!当日这位老诗人,怀着一腔崇仰钦慕之情,问路寻途,奔到了祠堂之地他既到之后,一不观赏殿宇巍巍,二不瞻仰塑像凛凛,他“首先”注意的却是阶前的碧草,叶外的黄鹂!这是什么情理?

  要知道,老杜此行,不是“旅游”,入祠以后,殿宇之巍巍,塑像之凛凛,他和普通人一样,自然也是看过了的。不过到他写诗之时(不一定即是初谒祠堂的当时),他感情上要写的绝不是这些形迹的外观。他要写的是内心的感受。写景云云,已是活句死参;更何况他本未真写祠堂之景?

  换言之,他正是看完了殿宇之巍巍,塑像之凛凛,使得他百感中来,万端交集,然后才越发觉察到满院萋萋碧草,寂寞之心难言;才越发感受到数声呖呖黄鹂,荒凉之境无限。

  在这里,你才看到一位老诗人,独自一个,满怀心事,徘徊瞻眺于武侯祠庙之间。

  没有这一联两句,诗人何往?诗心安在?只因有了这一联两句,才读得出下面的腹联所说的三顾频烦(即屡屡、几次,不是频频烦请),两朝开济(启沃匡助),一方面是知人善任,终始不渝;一方面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方面付托之重,一方面图报之诚:这一切,老杜不知想过了几千百回,只是到面对着古庙荒庭,这才写出了诸葛亮的心境,字字千钧之重。莫说古人只讲一个“士为知己者死”,难道诗人所理解的天下之计,果真是指“刘氏子孙万世皇基”不成?老臣之心,岂不也怀着华夏河山,苍生水火?一生志业,六出祁山,五丈原头,秋风瑟瑟,大星遽陨,百姓失声……想到此间,那阶前林下徘徊的诗人老杜,不禁丸澜被面,老泪纵横了。

  庭草自春,何关人事;新莺空啭,祗益伤情。老杜一片诗心,全在此处凝结,如何却说他是“败笔”?就是“过渡”云云(意思是说,杜诗此处颔联所以如此写,不过是为自然无迹地过渡到下一联正文),我看也还是只知正笔是文的错觉。

  有人问:长使英雄泪满襟袖的英雄,所指何人?答曰:是指千古的仁人志士,为国为民,大智大勇者是,莫作“跃马横枪”“拿刀动斧”之类的简单解释。老杜一生,许身稷契,志在匡国,亦英雄之人也。说此句实包诗人自身而言,方得其实。

  然而,老杜又绝不是单指个人。心念武侯,高山仰止,也正是寄希望于当世的良相之材。他之所怀者大,所感者深,以是之故,天下后世,凡读他此篇的,无不流涕,岂偶然哉!

  3\南邻

  杜甫

  锦里先生乌角巾,园收芋栗未全贫。

  惯看宾客儿童喜,得食阶除鸟雀驯。

  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

  白沙翠竹江村暮,相送柴门月色新。

  距离浣花草堂不远,有位锦里先生,杜甫称之为“南邻”。在一个秋天的傍晚,杜甫从他家走出,路上,也许是回家以后,写了这首《南邻》诗。说它是诗吧,却又是画;是用两幅画面组成的一道诗。前半篇展现出来的是一幅山庄访隐图。

  到人家作客,这家人家给予杜甫的印象是怎样的呢?诗人首先看到的,主人是位头戴“乌角巾”的山人;进门是个园子,园里种了不少的芋头;栗子也都熟了。说“未全贫”,则这家境况并不富裕。可是从山人和全家的愉快表情中,可以知道他是个安贫乐道之士,很满足于这种朴素的田园生活。说起山人,人们总会连想到隐士的许多怪脾气,但这位山人却不是这样。进了庭院,儿童笑语相迎。原来这家时常有人来往,连孩子们都很好客。阶除上啄食的鸟雀,看人来也不惊飞,因为平时并没有人去惊扰、伤害它们。这气氛是多么和谐、宁静!三、四两句是具体的画图,是一幅形神兼备的绝妙的写意画,连主人耿介而不孤僻,诚恳而又热情的性格都给画出来了。

  随着时间的推进,下半篇又换了另一幅江村送别图。“白沙”、“翠竹”,明净无尘,在新月掩映下,意境显得特别清幽。这就是这家人家的外景。由于是“江村”,所以河港纵横,“柴门”外便是一条小河。王嗣奭《杜臆》曰:“‘野航’乃乡村过渡小船,所谓‘一苇杭之’者,故‘恰受两三人’”。杜甫在主人的“相送”下登上了这“野航”;来时,他也是从这儿摆渡的。

  从“惯看宾客儿童喜”到“相送柴门月色新”,不难想象,主人是殷勤接待,客人是竟日淹留。中间“具鸡黍”、“话桑麻”这类事情,都略而不写。这是诗人的剪裁,也是画家的选景。

  4\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韩愈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奏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韩愈一生,以辟佛为己任,晚年上《论佛骨表》,力谏宪宗“迎佛骨人大内”,触犯“人主之怒”,几被定为死罪,经裴度等人说情,才由刑部侍郎贬为潮州刺史。

  潮州在今广东东部,距当时京师长安确有八千里之遥,那路途的困顿是可想而知的。当韩愈到达离京师不远的蓝田县时,他的侄孙韩湘,赶来同行。韩愈此时,悲歌当哭,慷慨激昂地写下这首名篇。

  首联直写自己获罪被贬的原因。他很有气概地说,这个“罪”是自己主动招来的。就因那“一封书”之罪,所得的命运是“朝奏”而“夕贬”。且一贬就是八千里。但是既本着“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论佛骨表》)的精神,则虽遭获严谴亦无怨悔。

  三、四句直书“除弊事”,认为自己是正确的,申述了自己忠而获罪和非罪远谪的愤慨,真有胆气。尽管招来一场弥天大祸,他还是“肯将衰朽惜残年”,且老而弥坚,使人如见到他的刚直不阿之态。

  五、六句就景抒情,情悲且壮。韩愈在一首哭女之作中写道:“以罪贬潮州刺史,乘驿赴任;其后家亦谴逐,小女道死,殡之层峰驿旁山下。”可知他当日仓猝先行,告别妻儿时的心情若何。韩愈为上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家何在”三字中,有他的血泪。

  此两句一回顾,一前瞻。“秦岭”指终南山。云横而不见家,亦不见长安:“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李白诗),何况天子更在“九重”之上,岂能体恤下情?他此时不独系念家人,更多的是伤怀国事。“马不前”用古乐府:“驱马涉阴山,山高马不前”意。他立马蓝关,大雪寒天,联想到前路的艰危。“马不前”三字,露出英雄失路之悲。

  结语沉痛而稳重。《左传。僖公三十二年》记老臣蹇叔哭师时有:“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之语,韩愈用其意,向侄孙从容交代后事,语意紧扣第四句,进一步吐露了凄楚难言的激愤之情。

  从思想上看,此诗与《论佛骨表》,一诗一文,可称双璧,很能表现韩愈思想中进步的一面。

  就艺术上看,此诗是韩诗七律中佳作。其特点诚如何焯所评“沉郁顿挫”,风格近似杜甫。沉郁指其风格的沉雄,感情的深厚抑郁,而顿挫是指其手法的高妙:笔势纵横,开合动荡。如“朝奏”、“夕贬”、“九重天”、“路八千”等,对比鲜明,高度概括。一上来就有高屋建瓴之势。三、四句用“流水对”,十四字形成一整体,紧紧承接上文,令人有浑成之感。五、六句宕开一笔,写景抒情,“云横雪拥”,境界雄阔。“横”状广度,“拥”状高度,二字皆下得极有力。故全诗大气磅礴,卷洪波巨澜于方寸,能产生撼动人心的力量。

  此诗虽追步杜甫,但能变化而自成面目,表现出韩愈以文为诗的特点。律诗有谨严的格律上的要求,而此诗仍能以“文章之法”行之,而且用得较好。好在虽有“文”的特点,如表现在直叙的方法上,虚词的运用上(“欲为”、“肯将”之类)等;同时亦有诗歌的特点,表现在形象的塑造上(特别是五、六一联,于苍凉的景色中有诗人自己的形象)和沉挚深厚的感情的抒发上。全诗叙事、写景、抒情融合为一,诗味浓郁,诗意盎然。

  5\西塞山怀古

  刘禹锡

  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西塞山,在今湖北太冶东面的长江边。岚横秋塞,山锁洪流,形势险峻,是六朝有名的军事要塞。长庆四年(824)刘禹锡由夔州刺史,调任和州刺史,沿江东下,途经西塞山,即景抒怀,写下了这首诗。太康元年(280)晋武帝命王浚率领以高大的战船组成的水军,顺江而下,讨伐东吴。诗人便以这件史事为题,开头写“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便黯然消失。益州金陵,相距遥遥,一“下”即“收”,何其速也!两字对举就渲染出一方是声势赫赫,一方是闻风丧胆。第二联便顺势而下,直写战事及其结果。东吴的亡国之君孙皓,凭借长江天险,并在江中暗置铁锥,再加以千寻铁链横锁江面,自以为是万全之计,谁知王浚用大筏数十,冲走铁锥,以火炬烧毁铁链,结果顺流鼓棹,径造三山,直取金陵。“皓乃备亡国之礼,……造于垒门”(《晋书。王浚传》)。第二联就是形象地概括了这一段历史。

  诗的前四句,洗炼、紧凑,在对比之中写出了双方的强弱,进攻的路线,攻守的方式,战争的结局。它只用第一句诗写西晋水军出发,下面就单写东吴:在战争开始的反映,苦心经营的工事被毁,直到举旗投降,步步紧逼,一气直下。人们不仅看到了失败者的形象,也看到了胜利者的那种摧枯拉朽的气势。可谓虚实相间,胜败相形,巧于安排。

  诗人在剪裁上颇具功力。他从众多的史事中单选西晋灭吴一事,这是耐人寻味的,因为东吴是六朝的头,它又有颇为“新颖”的防御工事,竟然覆灭了。照理后人应引以为鉴,其实不然。所以写吴的灭亡,不仅揭示了当时吴王的昏聩,更表现了那些后来者的愚蠢,也反映了国家的统一是历史的必然。其次,诗人写晋吴之战,重点是写吴,而写吴又着重点出那种虚妄的精神支柱“王气”、天然的地形、千寻的铁链,皆不足恃。这就从反面阐发了一个深刻的思想,那就是“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刘禹锡《金陵怀古》)。可见如此剪裁,就在于它能完满地表现其主题思想。

  清代屈复评这首诗说:“前四句止就一事言,五以‘几回’二字括过六代,繁简得宜,此法甚妙。”(《唐诗成法》)不过应该指出,若是没有前四句丰富的内容和深刻的思想,第五句是难以收到如此言简意赅的效果。第六句“山形依旧枕寒流”,山形,指西塞山;寒流,指长江,“寒”字和结句的“秋”字相照应。诗到这里才点到西塞山,那么前面所写,是不是离题了呢?没有。因为西塞山之所以成为有名的军事要塞,之所以在它的身边演出过那些有声有色载入史册的“活剧”,就是以南北分裂、南朝政权存在为条件的。因此前面放眼六朝的兴亡,正是为了从一个广阔的历史背景中引出西塞山,从而大大开拓了诗的境界。诗人不去描绘眼前西塞山如何奇伟竦峭,而是突出“依旧”二字,亦是颇有讲究的。山川“依旧”,就更显得人事之变化,六朝之短促,不仅如此,它还表现出一个“江山不管兴亡恨,一任斜阳伴客愁”(包佶《再过金陵》)的意境。这些又从另一个角度对上一句的“伤”字作了补充,所以纪昀说:“第六句一笔折到西塞山是为圆熟”(见方回《瀛奎律髓》纪评)。

  第七句宕开一笔,直写“今逢”之世,第八句说往日的军事堡垒,如今已荒废在一片秋风芦荻之中。这残破荒凉的遗迹,便是六朝覆灭的见证,便是分裂失败的象征,也是“今逢四海为家”、江山一统的结果。怀古慨今,收束了全诗。

  刘禹锡的这首诗,寓深刻的思想于纵横开阖、酣畅流利的风调之中,诗人好象是在客观地叙述往事,描绘古迹,其实并非如此,翻一翻历史,便知道在唐宪宗时期曾经取得了几次平定藩镇割据战争的胜利,国家又出现了比较统一的局面,不过这种景象只是昙花一现,公元八二一年到八二二年河北三镇又恢复了割据局面。刘禹锡在这首诗中,把嘲弄的锋芒指向在历史上曾经占据一方、但终于覆灭的统治者,这不正是对重新抬头的割据势力的迎头一击吗!当然,“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金陵五题。台城》),这个六朝覆灭的教训,对于当时骄侈腐败的唐王朝来说,也是一面很好的镜子。

  6\锦瑟

  李商隐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首《锦瑟》,是李商隐的代表作,爱诗的无不乐道喜吟,堪称最享盛名;然而它又是最不易讲解的一篇难诗。自宋元以来,揣测纷纷,莫衷一是。

  诗题“锦瑟”,是用了起句的头二个字。旧说中,原有认为这是咏物诗的,但近来注解家似乎都主张:这首诗与瑟事无关,实是一篇借瑟以隐题的“无题”之作。我以为,它确是不同于一般的咏物体,可也并非只是单纯“截取首二字”以发端比兴而与字面毫无交涉的无题诗。它所写的情事分明是与瑟相关的。

  起联两句,从来的注家也多有误会,以为据此可以判明此篇作时,诗人已“行年五十”,或“年近五十”,故尔云云。其实不然。“无端”,犹言“没来由地”、“平白无故地”。此诗人之痴语也。锦瑟本来就有那么多弦,这并无“不是”或“过错”;诗人却硬来埋怨它:锦瑟呀,你干什么要有这么多条弦?瑟,到底原有多少条弦,到李商隐时代又实有多少条弦,其实都不必“考证”,诗人不过借以遣词见意而已。据记载,古瑟五十弦,所以玉溪写瑟,常用“五十”之数,如“雨打湘灵五十弦”,“因令五十丝,中道分宫徵”,都可证明,此在诗人原无特殊用意。

  “一弦一柱思华年”,关键在于“华年”二字。一弦一柱犹言一音一节。瑟具弦五十,音节最为繁富可知,其繁音促节,常令听者难以为怀。诗人绝没有让人去死抠“数字”的意思。他是说:聆锦瑟之繁弦,思华年之往事;音繁而绪乱,怅惘以难言。所设五十弦,正为“制造气氛”,以见往事之千重,情肠之九曲。要想欣赏玉溪此诗,先宜领会斯旨,正不可胶柱而鼓瑟。宋词人贺铸说:“锦瑟华年谁与度?”(《青玉案》)元诗人元好问说:“佳人锦瑟怨华年!”

  (《论诗三十首》)华年,正今语所谓美丽的青春。玉溪此诗最要紧的“主眼”端在华年盛景,所以“行年五十”这才追忆“四十九年”之说,实在不过是一种迂见罢了。

  起联用意既明,且看他下文如何承接。

  颔联的上句,用了《庄子》的一则寓言典故,说的是庄周梦见自己身化为蝶,栩栩然而飞……浑忘自家是“庄周”其人了;后来梦醒,自家仍然是庄周,不知蝴蝶已经何往。玉溪此句是写:佳人锦瑟,一曲繁弦,惊醒了诗人的梦景,不复成寐。迷含迷失、离去、不至等义。试看他在《秋日晚思》中说:“枕寒庄蝶去”,去即离、逝,亦即他所谓迷者是。晓梦蝴蝶,虽出庄生,但一经玉溪运用,已经不止是一个“栩栩然”的问题了,这里面隐约包涵着美好的情境,却又是虚缈的梦境。本联下句中的望帝,是传说中周朝末年蜀地的君主,名叫杜宇。后来禅位退隐,不幸国亡身死,死后魂化为鸟,暮春啼苦,至于口中流血,其声哀怨凄悲,动人心腑,名为杜鹃。杜宇啼春,这与锦瑟又有什么关联呢?原来,锦瑟繁弦,哀音怨曲,引起诗人无限的悲感,难言的冤愤,如闻杜鹃之凄音,送春归去。一个“托”字,不但写了杜宇之托春心于杜鹃,也写了佳人之托春心于锦瑟,手挥目送之间,花落水流之趣,诗人妙笔奇情,于此已然达到一个高潮。

  看来,玉溪的“春心托杜鹃”,以冤禽托写恨怀,而“佳人锦瑟怨华年”提出一个“怨”字,正是恰得其真实。玉溪之题咏锦瑟,非同一般闲情琐绪,其中自有一段奇情深恨在。

  律诗一过颔联,“起”“承”之后,已到“转”笔之时,笔到此间,大抵前面文情已然达到小小一顿之处,似结非结,含意待申。在此下面,点笔落墨,好象重新再“起”似的。其笔势或如奇峰突起,或如藕断丝连,或者推笔宕开,或者明缓暗紧……手法可以不尽相同,而神理脉络,是有转折而又始终贯注的。当此之际,玉溪就写出了“沧海月明珠有泪”这一名句来。

  珠生于蚌,蚌在于海,每当月明宵静,蚌则向月张开,以养其珠,珠得月华,始极光莹……。这是美好的民间传统之说。月本天上明珠,珠似水中明月;泪以珠喻,自古为然,鲛人泣泪,颗颗成珠,亦是海中的奇情异景。如此,皎月落于沧海之间,明珠浴于泪波之界,月也,珠也,泪也,三耶一耶?一化三耶?三即一耶?在诗人笔下,已然形成一个难以分辨的妙境。我们读唐人诗,一笔而有如此丰富的内涵、奇丽的联想的,舍玉溪生实不多觏。

  那么,海月、泪珠和锦瑟是否也有什么关联可以寻味呢?钱起的咏瑟名句不是早就说“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吗?所以,瑟宜月夜,清怨尤深。如此,沧海月明之境,与瑟之关联,不是可以窥探的吗?

  对于诗人玉溪来说,沧海月明这个境界,尤有特殊的深厚感情。有一次,他因病中未能躬与河东公的“乐营置酒”之会,就写出了“只将沧海月,高压赤城霞”的句子。如此看来,他对此境,一方面于其高旷皓净十分爱赏,一方面于其凄寒孤寂又十分感伤:一种复杂的难言的怅惘之怀,溢于言表。

  晚唐诗人司空图,引过比他早的戴叔伦的一段话:“诗家美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这里用来比喻的八个字,简直和此诗颈联下句的七个字一模一样,足见此一比喻,另有根源,可惜后来古籍失传,竟难重觅出处。今天解此句的,别无参考,引戴语作解说,是否贴切,亦难断言。晋代文学家陆机在他的《文赋》里有一联名句:“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蓝田,山名,在今陕西蓝田东南,是有名的产玉之地。此山为日光煦照,蕴藏其中的玉气(古人认为宝物都有一种一般目力所不能见的光气),冉冉上腾,但美玉的精气远察如在,近观却无,所以可望而不可置诸眉睫之下,—这代表了一种异常美好的理想景色,然而它是不能把握和无法亲近的。玉溪此处,正是在“韫玉山辉,怀珠川媚”的启示和联想下,用蓝田日暖给上句沧海月明作出了对仗,造成了异样鲜明强烈的对比。而就字面讲,蓝田对沧海,也是非常工整的,因为沧字本义是青色。玉溪在词藻上的考究,也可以看出他的才华和工力。

  颈联两句所表现的,是阴阳冷暖、美玉明珠,境界虽殊,而怅恨则一。诗人对于这一高洁的感情,是爱慕的、执着的,然而又是不敢亵渎、哀思叹惋的。

  尾联拢束全篇,明白提出“此情”二字,与开端的“华年”相为呼应,笔势未尝闪遁。诗句是说:如此情怀,岂待今朝回忆始感无穷怅恨,即在当时早已是令人不胜惘惘了—话是说的“岂待回忆”,意思正在:那么今朝追忆,其为怅恨,又当如何!诗人用两句话表出了几层曲折,而几层曲折又只是为了说明那种怅惘的苦痛心情。诗之所以为诗者在于此,玉溪诗之所以为玉溪诗者,尤在于此。

  玉溪一生经历,有难言之痛,至苦之情,郁结中怀,发为诗句,幽伤要眇,往复低徊,感染于人者至深。他的一首送别诗中说:“瘐信生多感,杨朱死有情;弦危中妇瑟,甲冷想夫筝!……”则筝瑟为曲,常系乎生死哀怨之深情苦意,可想而知。循此以求,我觉得如谓锦瑟之诗中有生离死别之恨,恐怕也不能说是全出臆断。

  字太多了,发不下了,要的话下次吧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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