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创作谈 / 葛亮谈《书匠》:手艺
手艺
葛亮
这篇小说,关于匠人。
数年前写《北鸢》,书名源自曹雪芹的《废艺斋集稿》中一章——《南鹞北鸢考工志》。这一番遇见,也是机缘。不类《红楼梦》的洋洋大观,《废艺》是曹氏散逸的作品,得见天日十分偶然。据马祥泽先生回忆,这既是中日文化间的一段流转,但也终于有残卷难全的遗憾。我感兴趣,曹雪芹何以致力于此书。其在《考工志》序言末尾云:“以集前人之成。实欲举一反三,而启后学之思。乃详查起放之理,细究扎糊之法,胪列分类之旨,缕陈彩绘之要。汇集成篇,以为今之有废疾而无告者,谋其有以自养之道也。”说得透彻,教的是制风筝之法,目的是对弱者的给养。由是观,这是一本“入世”之书,亦是“济世”之书。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曹氏作此书,寓艺于义。
由此,写了《北鸢》中的龙师傅,便是扎风筝的匠人。失意之时,卢家睦给他“四声坊”一方天地,他便还了他一生承诺。“这风筝一岁一只,话都在里头了。”其三世薪传,将这承诺也传递了下去。
“匠”字的根本,多半关乎传承,抑或坚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韩愈在《师说》中批评所谓“君子”轻薄相师之道,犹不及“百工”。匠人“师承”之责,普遍看来,无非生计使然。但就其底里,却是民间真精神。当下,这坚守或出于无意识,几近本能。时代日新月异,他们的手艺及传统,看似式微,曹氏以“废艺”论之,几近成谶。他们淡出了我们的生活,若不溯源,甚至不为人所知。其中脉络,自不可浩浩汤汤,但仍有一脉涓流,源源而不绝。
写《书匠》,是因为先祖父遗作《据几曾看》手稿的救护,得以了解“古籍修复师”这一行业。“整旧如旧”是他们工作的原则。这是一群活在旧时光里的人,也便让他们经手的书作,回到该去的断代中去。这些书的“尊严”,亦是他们的尊严。我所写的,便是这一南一北两个修复师,他们有不同的学养、承传与渊源,代表着中西两种不同的文化脉络,而殊途同归。连同他们生命里的那一点倔强,亦休戚相关。他们的命运,交织与成全于历史,也受制于那一点盼望与落寞。他们是这时代的理想主义者,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也因此,我开始走访这些匠人,于不同的行业,去了解他们手艺和背后的故事。他们多半朴讷,不善言辞。或许也便是这一点“拙”,建造了和这尘世喧嚣间的一线壁垒。只有谈及自己的手艺,他们会焕发光彩,因来自热爱。他们亦不甚关心,如何被这世界看待。时代淘洗后,他们感怀仍有一方天地得以留存。自己经手而成的物件,是曾过往于这世界最好的宣示。这一点信念,是其强大之根本,便甘心暮鼓晨钟,兀兀穷年。
是为《书匠》所记。这个故事,是“匠传”小说系列的首篇。“传”既有传承之意,也为这些匠人们聊作小传。文字绵薄,权当一道时间的铭刻。
葛亮,男,原籍南京,现居香港。香港大学中文系博士毕业,现任高校副教授。文学作品出版于两岸三地,著有小说《北鸢》《朱雀》《七声》《戏年》《谜鸦》《浣熊》《问米》,文化随笔《绘色》《小山河》等。作品译为英、法、意、俄、日、韩等国文字。曾获首届香港书奖、台湾联合文学小说奖首奖等奖项。代表作两度入选“亚洲周刊华文十大小说”。《北鸢》亦获2016年度“中国好书”“华文好书”评委会特别大奖, 年度中版十大中文好书等。2019年,《北鸢》入围第十届“茅盾文学奖”10部提名作品。 作者获颁《南方人物周刊》“年度中国人物”、“《GQ》中国年度作家”、2017海峡两岸年度作家。
古籍修复是个什么样专业?这个职业的前景如何?
本专业培养具有扎实的文化基础知识,熟练掌握文献修复和古籍保护的技术、方法,能从事古籍整理、文献保护、古籍数字化等工作的高级应用型专门人才。
古籍修复技术的传承在古代基本上是师傅带徒弟。就在几年前,国内还没有任何培养这方面人才的学校。
作为一门专业,它是一门典型的跨学科专业,需要科学和人文学科知识与工艺的综合学科的结合,往细了说,想要进一步深入研究,必须要经过史论工艺材料等多方面的理论储备后,再进行大量的实践和练习。
一个古籍修复师在学校的专业能力如何可能会决定这个人在这个行业的就业难易。如果你报考的学校的专业可能不太好,你可能需要做好考研的准备,谋求更好的专业。
古籍修复听起来很高尚,也为人所崇敬,但是把它作为热爱,其所需要的情怀和物质基础也是必不可少的。
古籍修复工作要求十分严格,不能随意丢失或缺损,否则就会造成脱页、脱文,直接影响古籍的版本价值和使用价值。
这行业确实是很小的,但需求并不小,而且有不少人也提到了,这种手艺活,是要积累的,所谓的“积累”不是混日子,而是要尽量多地去学习相关的知识体系,要尽量多地去修书,等有一天你把各类纸都摸透了,各种破损情况都搞明白了,具备基本的古籍整理素养,实验室的各类仪器各种实验都学会个大概了,那我相信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挡你开始在成功的路上一往无前。
学生毕业后可在图书馆、博物馆、档案馆及相关文化教育单位从事古籍整理、文献保护、古籍数字化等技术工作和管理工作。
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今年1月在央视首播时收视平平,近日却在聚集大批90后的弹幕视频网站Bilibili收获超过百万点击量,跻身热门搜索,故宫工匠成为新人类男神。
好内容和新人类之间并不存在隔阂。踏中年轻观众心灵的,是凝结在器物身上一代代御工的智慧与匠心,也是职业的崇高。
陈黛曦
一位名叫王津的中年男人可能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夜之间竟成了大批90后们心中的男神。那群正值青春荷尔蒙飞扬的孩子,昨天还在朋友圈刷屏撕心喊着韩国男星宋仲基“老公”,今天就在B站 (Bi1ibi1i弹幕视频网站) 满屏弹幕向王师傅飞书告白。这位在深宫幽居,默默修了半辈子钟表的大师多半连B站是什么也不知道,惊着您了吧 (偷笑)。
作为国内潮人的网络聚集地,Bi1ibi1i弹幕视频网站上超过百万点击量,豆瓣评分94的高峰值 (超越 《太阳的后裔》 《琅玡榜》),一举将纪录片 《我在故宫修文物》 推成热门搜索。当年轻一代被王师傅纯真的笑容所打动,当这位质朴的工匠以一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形象俘获了少女的心,新一轮的思考由此引发:佳作是可以打破次元边际的,好内容与新人类之间并不存在隔阂。英语里有一个单词叫“touch”,译成中文是触碰、触摸,但我更想音译成“踏”, “be touched”,意思是被感动到了,那么问题来了,这部纪录片究竟什么地方踏准了年轻人的心
故宫背面:猎奇的视角
我是纪录片导演。同行眼光看来,这原是一部标准的“交办片”。故宫博物院90周年庆,组织拍一部片子,无论作为宣传还是留档都再常见不过。纪录片于2015年4月正式开机,据传制作成本150万,在当下这个影像的“大片”时代,相较动辄千万级的制作体量,这个投资毫不起眼。于是片子并未动用大规模高精航拍,未大量铺设轨道,没有太多的三维动画特效,也没有大队工作人员差旅消耗的痕迹。整个纪录片运镜规整、利落、素朴,以常用设备就可完成。片子之所以好看,制片眼光、选材能力,采访功底、人物刻画、剪辑手法、叙事技巧等等关乎人工的制作软实力更显精湛。尤其一部享誉国际的大制作纪录片 《故宫》 珠玉在前,创作团队要如何把握题材,从何种角度切入,才能对故宫继续进行挖掘而又不拾人牙慧 讲述一群国内顶级文物修复专家的故事,用摄影机带领观众穿梭进入一扇从未对公众开启的大门,如此小的一个切口,不得不盛赞选材让人惊艳。如果说,12集纪录片 《故宫》是“帝王”视角,集国家顶尖制作力量宏观大器地对故宫进行了一次礼赞,那《我在故宫修文物》 就是一个别出心裁的微观视角。创作团队换上微焦镜头,以001公分的距离贴近人,贴近物,重新对故宫进行细致入微的观照。这一选材,好比绕到故宫的背面,一番巡游,找到了普通百姓与故宫有血有肉的关连。
世界纪录片之父弗拉哈迪在20世纪之初将摄影机对准生活在北极的爱斯基摩人。1922年6月,著名纪录**《北方纳努克》 在纽约公映,一炮而红,观众如潮,轰动西方世界。这位终生对文明世界不屑一顾,以浪漫主义眼光和探险家品格探索纪录艺术的导演,在纪录片的诞生之初就书写下定义:纪录片的原始基因是一次伟大的猎奇。片中爱斯基摩人住雪屋,抵御极寒,猎海豹为食的画面震撼了那些穿着西服,自诩来自文明世界的观众,生存的原始欲望接通了人类血液中来自远古的共鸣。《我在故宫修文物》 亦是一趟发现,一次文化上的猎奇。对那些追逐新鲜事物的年轻观众而言,深宫幽院七重大门锁住的究竟是一个怎样隐秘的王国 片中陶瓷组的美女妹子在空无一人的太和门广场独自骑车,“上一个这么做的人是溥仪”,观众被这句解说电到。这群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有着什么样的青春
两重悖反:巨大的张力
基于视角的独特,影片随后成功地在内容和视觉上构筑起两重悖反。首先是时空悖反,文物修复的工作地点设在故宫内,然而,与一切奢华、富丽的幻想截然不同,影像中的作坊竟裸露出些许荒凉。不论是屋内铝合金质感的门楣与窗框,还是屋顶略嫌粗陋的长管日光灯,都似乎与我们熟知的那座金碧宫殿不是同一处。在我国伟大首都的心脏,竟然深藏着一个与现代气息格格不入的地方,这里更像一条安静的胡同,住着朴实的劳动人民。日光灯整天亮着,他们的工作要保证最清晰的视界,时间在灯管外轻舞飞扬的灰尘里静止,窗外树下眯眼打哈欠的猫是宫廷御猫的后代。几座既不溶于历史又赶不上现代步伐的小院曾是冷宫,门外,是当今中国客流量最大的旅游地标。从早到晚的喇叭声,快门声,呼喊声,全球各种语言的翻译声,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宫墙之外。抬头环视天际,方圆不见一栋高楼,庭院深深,什么也听不见。一群国内顶尖文物修复专家,幽圈在整个国度的中心地带,日复一日,在最热闹的地方从事一件最静心的工作。他们持着这门纯手工的伟大技艺与世隔绝地活着,他们师父的师父,是中国古代士农工商中的工,他们中哪怕最年轻貌美的姑娘也素面朝天,衣着质朴,每日朝八晚五,低眉顺目地与器物共处,与在器物上留下一道道密语的古人交谈。乾隆帝放置诗稿的木箱竟然刷过120多层漆,修补前先要了解一层层都是什么质地,什么颜色。没有文献记载,更无人相询。文物修复师在黑暗中一点一点前行,用指尖上的语言与先辈对话,从中感受凝结在器物身上一代代御工的智慧与匠心。
在三集纪录片的观看过程中,观众始终被这种视觉悖反所带来的巨大张力撕扯,所谓引人入胜,正是表象的纪录语言下暗藏戏剧张力的效果。另一大悖反来自文物修复工作本身的矛盾性。极力掩盖修复的痕迹,修旧如旧,是他们这一行的最高准则。也就是说,技艺越高的工匠,留在文物上的印记越接近“无痕”。观众又一次震撼了,世上竟有这样一种法则,存在的最高形式是,不在。文物修复师一生的努力,正是向着这个“无”字攀登。我甚至觉得这份工作有几分像藏传佛教的坛城,万般绚烂,不过一掬细沙,它存在的终极目的,是为了抹去。将自我痕迹的抹杀看作自我价值的实现,又一次与这个标榜和彰显自我的现代社会格格不入。这一悖反较之他们工作环境、气氛上的悖反所带来的张力,更胜一筹。诚如片中对于国宝级文物———隋代 《游春图》 的一笔书写:“它是故宫博物院现存年代最久远的山水画,在问世至今的1400年间,我们很难想象它经历过多少战乱、天灾和人祸,但它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无数与 《游春图》 一样的国宝,正因为世代巧匠的修复,我们才有幸一睹芳容。那些工匠都不曾留名,他们看似被抹去的人生价值附着在物的身上,永世流传。
灵慧虚和:同龄青春的碰撞
如果摄影机可以捕捉味道,那你一定会在观看 《我在故宫修文物》 时闻见各种刺鼻的气味。刚分进木器组、漆器组、书画组的年轻大学毕业生,最初要学的手艺是调制粘合剂。学做猪血拌石灰,浆糊,鱼鳔胶,跟着专业漆农上房山采生漆。他们大都毕业于名校,同龄人中的天之骄子。他们初来工作时兴许没想到,在一个后工业时代,自己居然进了一座前工业时代的手工作坊。然后,他们忽然发现自己不是来与帝王对话,而是来磕头学艺。明代周嘉胄要求古籍修复师有“补天之手,贯虱之睛,灵慧虚和,心细如发”,这16字箴言中最难做到的,怕就是“灵慧虚和”。如何让一个飞扬脱跳的当代大学毕业生耐住寂寞,踏踏实实继承手艺,从桀骜不驯修成灵慧虚和,如何磨去他们身上俗世的烟火气是师父们的责任与难题。摄影机捕捉了几对师徒的关系,有亲如姐妹,也有赌气斗嘴。片中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书画组的两位老师傅,气定神闲地教徒弟,抬着胳膊,以这一行的标准姿势往古画上掸水。他们这一代兴许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他们的身上还留着浓重的匠人气息,他们离开故宫,外型上可能与你见到普通修理工也没太大的区别,但是他们的手艺和心性却是这个国家最珍贵的财富。他们就在这间破破的小作坊里,兢兢业业一辈子,他们医治历代大师被岁月腐蚀的作品,最后,他们将自己的痕迹抹去。终于一日,徒弟们发现了逆光中师父挥汗如雨的美,这种美,与日后他们在柔和的殿堂灯光下感受到的文物之美,根系同源。一个心高气傲的大学生才会放下对名利的最后期待,他将也像他的师父一样,低眉顺目,气定神闲地对待人类文化长河中顺流漂到自己手上的文物,施予它一生的劳动,使它们完整地,安好地,在长河中继续漂流下去。
纪录片用隐而不彰的艺术手法,弘扬了一种存在于个人名利和个体价值之外的精神与品格。也许年轻观众并不能破译影像语言的密码,但是他们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由影像传递出来的感动。踏中年轻观众心灵的,是景象的奇观和职业的崇高。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居然可以选择这样一种青春,这样一种活法,不以个人名利为重,几乎以自我消隐的姿态,投身大文化的长河。他们在故宫修文物,修了浮躁的人心,修了我们的欲望,修的是我们自以为是的价值标准。许多人说这部纪录片是故宫博物院文物修复部门的招聘启事,我更愿视它为一曲青春的赞歌。
本文2023-08-05 19:29:54发表“古籍资讯”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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