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内篇卷5德充符诗解5才全真情和通顺时德不形者物不能离
《庄子》内篇卷 5德充符 诗解 5 才全 真情和通顺时 德不形者物不能离
题文诗:
仲尼叹曰: 今哀骀它 , 未言而信 , 无功而亲 ,
人授己国 , 恐其不受 , 是必才全 , 德不形者
哀公 问 曰 : 何谓才全 仲尼 答 曰 : 死生存亡 ,
穷达贫富 , 贤与不肖 , 毁 之与 誉 , 饥渴寒暑 ,
是事之变 , 命之行也 ; 日夜相代 , 乎前而 智,
不能 揆 乎 , 其始者也 故不足以 , 滑和不可 ,
入于灵府 使之和豫 , 真情达 通 , 不失于兑 ,
日夜无郤 , 与物为春 , 是接 物 而 , 生 顺四 时 ,
于心者也 是谓才全 又问 何谓 , 德不形 也
子 曰平者 , 水停之盛 其可为法 , 内保之而 ,
外不荡也 德者 也 成 , 和之脩 也 德不形者 ,
物不能离 至德无形,无形有情,情通万物
德全真情,真情不变,非始非终,知始知终
哀公异日 , 告闵子曰 : 始也吾以 , 南面天下 ,
执民之纪 , 而忧其死 , 吾自以为 , 至通 达 矣 ;
今吾 之 闻 , 至人之言 , 恐吾无实 , 轻用吾身 ,
而亡其国 吾与孔丘 , 非君臣也 , 德友而已
原文
今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28)。”
哀公曰:“何谓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29),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30);日夜相代乎前(31),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32)。故不足以滑和(33),不可入于灵府(34)。使之和豫(35),通而不失于兑(36),使日夜无郤而与物为春(37),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38)。是之谓才全。”“何谓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39),内保之而外不荡也(40)。德者,成和之脩也(41)。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 哀公异日以告闵子曰(42):“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执民之纪而忧其死(43),吾自以为至通矣。今吾闻至人之言,恐吾无其实,轻用吾身而亡其国。吾与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译文
(仲尼叹曰:)如今哀骀它他不说话也能取信于人,没有功绩也能赢得亲近,让人乐意授给他国事,还唯恐他不接受,这一定是才智完备而德不外露的人。”
鲁哀公问:“什么叫做才智完备呢?”孔子说:“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能与不肖、诋毁与称誉,饥、渴、寒、暑,这些都是事物的变化,都是自然规律的运行;日夜更替于我们的面前,而人的智慧却不能窥见它们的起始。因此它们都不足以搅乱本性的谐和,也不足以侵扰人们的心灵。要使心灵平和安适,通畅而不失怡悦,要使心境日夜不间断地跟随万物融会在春天般的生气里,这样便会接触外物而萌生顺应四时的感情。这就叫做才智完备。”鲁哀公又问:“什么叫做德不外露呢?”孔子说:“均平是水留止时的最佳状态。它可以作为取而效法的准绳,内心里充满蕴含而外表毫无所动。所谓德,就是事得以成功、物得以顺和的最高修养。德不外露,外物自然就不能离开他了。”
有一天鲁哀公把孔子这番话告诉闵子,说:“起初我认为坐朝当政统治天下,掌握国家的纲纪而忧心人民的死活,便自以为是最通达的了,如今我听到至人的名言,真忧虑没有实在的政绩,轻率作践自身而使国家危亡。我跟孔子不是君臣关系,而是以德相交的朋友呢。”
《 庄子内篇 》 憨山释德清注:
今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惟恐其不受也(言哀骀它未与鲁君一语,而见信若此,且无功即授之以国,惟恐其不受,岂无谓哉),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哀公曰:“何谓才全(言才者,谓天赋良能,即所谓性真。庄子指为真宰是也。言才全者,谓不以外物伤戕其性,乃天性全然未坏,故曰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仲尼言才全,而先言此十六事者,盖此诸事,皆戕生伤性之事变,而世人未有不被其伤损其性真者,故先言之)。日夜相代乎前(此十六事,人生于世,日夜相代于前,未尝暂免者,是皆戕生伤性之具也),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言上十六事,日夜相代,而以知规规求之,不知所由来。盖达其性真,本不涉其变)。故不足以滑和(滑,音汩,谓汩涓也。和,谓本元中和之体也。言以上诸事,虽常情之变,但了其本无,故不足以汩和),不可入於灵府(灵府,所谓灵台。言诸变不可以摇动其性也)。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兑(和者,即中和之和,谓性真达于事变,浑然而不失其体也。豫者,安然自得而悦豫也。通者,谓达于事变而不滞也。兑者,即老子“玄牝之门”,谓虚通应物而无迹者也。言真人所以才全者,盖保其性真而不失也)。使日夜无郤,而与物为春(郤,亦作隙,谓缝隙也。言真人之一性绵绵,日夜无隙,未尝间断;但于应物之际,春然和气发现,令人煦然而化也),是接而生时於心者也(时者,谓接物应机,时行时止,与物俱化,未尝逆也。若夫愚人,则与接为构矣)。是之谓才全(此言真人应物一味,性德流行,无一息之间,故谓之言全)。”“何谓德不形(此哀公问也)?”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谓性之德用也。以性德之用,难以言语形容,故以水平为喻。盖言水之平者,乃停之盛,谓湛渊澄静之至,故可以取法为准。言性体湛渊澄净,寂然不动,则虚明朗鉴。乃内保之而外境不荡,为守宗保始之喻。谓性静虚明,则可以鉴物为用也)。德之成,和之修也(言虚明朗鉴,乃德之成。盖从中和用功,修而后得者,非漫然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不能离者,谓与物混一而不分,故人但见其物之变,而不知性之真,故其德不易形著于外。所以人但见其貌恶,而不识其才德之全耳。观孔子对哀公之言,发明中庸“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之意,何等正大精确)。”哀公异日以告闵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执民之纪而忧其死,吾自以为至通矣(言自以为至通于道也)。今吾闻至人之言,恐吾无其实,轻用吾身而亡其国。吾与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此章形容圣人之德,必须忘形全性,体用不二,内外一如,平等湛一,方为全功。故才全德不形,为圣人之极致。盖才全,则内外不二;德不形,则物我一如。此圣人之成功,所以德充之符也。故鲁君闻之,亦能忘分,感化而友于圣人也。
注释 (28)形:表露在外的意思。 (29)穷:困窘,走头无路。达:通畅、顺利。 (30)命之行:自然的运行,指非人为造成的情况变化。 (31)相代:相互更替。 (32)规:窥。 (33)滑(gǔ):通作“汩”,乱的意思。和:谐和,均衡。 (34)灵府:心灵。 (35)豫:安适。 (36)兑(yuè):悦,欢乐。 (37)郤(xì):通作“隙”,间隙的意思。 (38)接:接触外物。时:顺时,顺应四时而作的意思。 (39)法:仿效,借鉴。 (40) 荡:动。 (41)成和之脩:事得以成功、物得以顺和的极高修养。“脩”同“修”。 (42)闵子:人名,孔子的弟子。 (43)纪:纲纪。
《 庄子 》 内篇 卷 2齐物论 诗解 4 情 达通一不用而 用至道非分非成非亏
题文诗:
可乎可不 , 可乎不可 道行而成 , 物谓之然
恶乎然 也 然于 其 然 恶乎不然 不然不然
恶乎可 也 可于 其 可 恶乎不可 不可不可
物有所然 , 固有所可 ; 无物不然 , 无物不可
故为是举 , 莛 之 与楹 , 疠 与西施 , 恢恑憰怪 ,
道通为一 有 分 有 成 ; 成也毁也 无成 无 毁 ,
复通为一 唯 情 达者 , 知通为一 , 为是不用 ,
而寓诸庸 庸者用也 ; 用者通也 ; 通者得也 ;
适得而几 因是已而 , 不知其然 , 谓之 得 道
是以圣人 , 和以是非 , 休乎天钧 , 是谓两行
古之人其 , 知有所至 恶乎至 道时 有以为 ,
未始有物 , 至矣尽矣 , 不可加矣 其次以为 ,
有物矣而 , 未始有封 其次以为 , 有封焉未 ,
始有是非 是非之彰 , 道所以亏 道所以亏 ,
私 爱以成 果且有成 , 与亏乎哉 果且无成 ,
与亏乎哉 有成与亏 , 昭氏鼓琴 无成与亏 ,
故昭氏之 , 不鼓琴也 昭文鼓琴 , 师旷枝策 ,
惠子据梧 , 三子知几 皆其盛故 , 载之末年
唯其好之 , 以异于彼 ; 其好之也 , 欲以明之
彼非所明 , 而明之故 , 坚白昧终 其子又以 ,
文之纶终 , 终身无成 可谓成乎 虽我亦成
若是而不 , 可谓成乎 物我无成 滑疑之耀 ,
圣人所 鄙 为是不用 , 而寓诸庸 , 此谓以明
原文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24)。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25)。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26)。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莛与楹(27)、厉与西施(28)、恢恑憰怪(29),道通为一(30)。其分也(31),成也(32);其成也,毁也(33)。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34),为是不用而寓诸庸(35)。庸也者,用也(36);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37);适得而几矣(38)。因是已(39),已而不知其然(40),谓之道。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41),谓之朝三(42)。何谓朝三?狙公赋芧曰(43):“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44),亦因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45),是之谓两行(46)。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47)?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48)。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49)。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50)。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51),惠子之据梧也(52),三子之知几乎(53)!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54)。唯其好之也(55),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56)。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57)。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58),终身无成。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59)。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是故滑疑之耀(60),圣人之所图也(61)。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译文
能认可吗?一定有可以加以肯定的东西方才可以认可;不可以认可吗?一定也有不可以加以肯定的东西方才不能认可。道路是行走而成的,事物是人们称谓而就的。怎样才算是正确呢?正确在于其本身就是正确的。怎样才算是不正确呢?不正确的在于其本身就是不正确的。怎样才能认可呢?能认可在于其自身就是能认可的。怎样才不能认可呢?不能认可在于其本身就是不能认可的。
事物原本就有正确的一面,事物原本就有能认可的一面,没有什么事物不存在正确的一面,也没有什么事物不存在能认可的一面。所以可以列举细小的草茎和高大的庭柱,丑陋的癞头和美丽的西施,宽大、奇变、诡诈、怪异等千奇百怪的各种事态来说明这一点,从“道”的观点看它们都是相通而浑一的。旧事物的分解,亦即新事物的形成,新事物的形成亦即旧事物的毁灭。所有事物并无形成与毁灭的区别,还是相通而浑一的特点。只有通达的人方才知晓事物相通而浑一的道理,因此不用固执地对事物作出这样那样的解释,而应把自己的观点寄托于平常的事理之中。所谓平庸的事理就是无用而有用;认识事物无用就是有用,这就算是通达;通达的人才是真正了解事物常理的人;恰如其分地了解事物常理也就接近于大道。顺应事物相通而浑一的本来状态吧,这样还不能了解它的究竟,这就叫做“道”。耗费心思方才能认识事物浑然为一而不知事物本身就具有同一的性状和特点,这就叫“朝三”。什么叫做“朝三”呢?养猴人给猴子分橡子,说:“早上分给三升,晚上分给四升”。猴子们听了非常愤怒。养猴人便改口说:“那么就早上四升晚上三升吧。”猴子们听了都高兴起来。名义和实际都没有亏损,喜与怒却各为所用而有了变化,也就是因为这样的道理。因此,古代圣人把是与非混同起来,优游自得地生活在自然而又均衡的境界里,这就叫物与我各得其所、自行发展。
古时候的人,他们的智慧达到了最高的境界。如何才能达到最高的境界呢?那时有人认为,整个宇宙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具体的事物,这样的认识是最了不起,最尽善尽美,而无以复加了。其次,认为宇宙之始是存在事物的,可是万事万物从不曾有过区分和界线。再其次,认为万事万物虽有这样那样的区别,但是却从不曾有过是与非的不同。是与非的显露,对于宇宙万物的理解也就因此出现亏损和缺陷,理解上出现亏损与缺陷,偏私的观念也就因此形成。果真有形成与亏缺吗?果真没有形成与亏缺吗?事物有了形成与亏缺,所以昭文才能够弹琴奏乐。没有形成和亏缺,昭文就不再能够弹琴奏乐。昭文善于弹琴,师旷精于乐律,惠施乐于靠着梧桐树高谈阔论,这三位先生的才智可说是登峰造极了!他们都享有盛誉,所以他们的事迹得到记载并流传下来。他们都爱好自己的学问与技艺,因而跟别人大不一样;正因为爱好自己的学问和技艺,所以总希望能够表现出来。而他们将那些不该彰明的东西彰明于世,因而最终以石之色白与质坚均独立于石头之外的迷昧而告终;而昭文的儿子也继承其父亲的事业,终生没有什么作为。像这样就可以称作成功吗?那即使是我虽无成就也可说是成功了。像这样便不可以称作成功吗?外界事物和我本身就都没有成功。因此,各种迷乱人心的巧说辩言的炫耀,都是圣哲之人所鄙夷、摒弃的。所以说,各种无用均寄托于有用之中,这才是用事物的本然观察事物而求得真实的理解。
《 庄子内篇 》 憨山释德清注:
可乎可(谓人以为可,则我亦因而可之),不可乎不可(人不可,则我亦因而不可之)。道行之而成(谓任道而行,无有不合于道者。成现、现成,成不必分别也),物谓之而然(然者,自是也。谓人谓之而然者)。恶乎然(谓所以然者,何耶)?然於然(谓然于自己心中之为然耳)。恶乎不然(言人因何而不然耶)?不然於不然(谓人所以不然者,但彼心中自以为不然耳)。物固有所然(言物物实有一定之然。譬如药之参喙,用参则喙不然;且用喙时,用参则不然矣。此则物物皆有一定之实然也),物固有所可(物有在此不可,而在彼亦有可用者)。物无不然,物无不可(由此观之,则天下物,无有不然,亦无有不可者)。故为是举莛(屋梁也)与楹(屋柱也),厉(音赖,癫病之恶人也)与西施(美妇人也),恢(大也)诡(诈也)谲(诡也)怪(怪异也),道通为一(言莛、楹之长短,厉、施之美恶,恢、诡、谲、怪之变状,以人情视之,其实不得其一样,难其无是非。若从道眼观之,则了无长短、美恶之相,一际平等。此言非悟大道,决不能齐天下之物论也)。其分也,成也(如截大木以为器,在木则为分,在器则为成。故其分即成也);其成也,毁也(然器虽成,于木则毁,如此岂可执一定为成毁哉)。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若就一边而观,似有成毁;若通而观之,则无成无毁。故复通为一,以此而观万物,又何是非之有)。
此释上天地一指、万物一马之意,必以道眼观之,自然绝是非之相;是非绝,则道通为一矣。
下文方指归于道。
惟达者(达道之人)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惟达道之人,知万物本通为一,故不执己是,故曰不用。既不用已,是但寓诸众人乙情,庸众也,谓随众人之见也)。庸也者,用也(解庸者,用也。谓用众人之好恶为好恶也);用也者,通也(由其能用,故能通众人之志也);通也者,得也(言能通达于道者,无往而不自得;苟自得,则无是非之执矣)。适得而几矣(言达道之人能适于得,则几近于道矣)。因是已(言达者通达于一,虽万变而不失其道,此则无往而不是;如此因是,乃真是矣),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谓至无往而不达,则了无是非,顺物忘怀,则不知其所以然,谓之道。此老子道法自然)。
此一节,要忘是非,必须达道之圣人,知万物一体,故无是非,无适而不可,顺乎自然,此谓之道。上面说了许多,展演铺舒,直到此,方指归一道字。因是已之已字,乃极尽之处,言圣人极尽,只是合乎自然之道,如此而已;合乎道,则自然归一。后文言,愚人勉强要一,故卒莫能一也。
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未达大道,强勉以己见要为一,而不知其本来大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谓执己见为必是,要一众人之见,即如狙之喻也)?曰:“狙公(养猿之人)赋芧(输芋粒以食猿也),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言众狙执定,朝应多,而夕应少)。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狙公以本数颠倒之)。”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三四之名同,而实数亦同,但狙之所执己见,以朝四为必是,故不核其实,而但喜其名耳。此皆不能忘是非者,如夷齐之类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天钧,谓天然均等,绝无是非之地也。前云照之以天,故此结云,休止乎天均),是之谓两行(两行者,谓是者可行,而非者亦可行,但以道均调,则是非无不可者)。
此一节,言工夫未到自然之地,强勉要一其是非,而不悟玄同之妙者,似此之人,但能因是,不能忘非。正如夷、齐、介子之流,其行虽高,不无愤世嫉俗之心;又如儒墨,各执一端为是,乃但能可其可,不能可其不可。虽然离是非,卒不能一是非。即其所操,未尝不是,元非道外,只以各执己见为是,乃成颠倒。故如狙公之七数,名实一般,而喜怒为用各别,此特劳神明为一者,而不知其大同者也。须是圣人,和同是非,休乎天均,两忘而俱行之,故能和光同尘,混融而不辩,则无可、不可矣。
下文意谓,古之人,知到本来无物、玄同之境,故本无是非;自后渐渐不济矣。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上言不知道者,劳神明强一,而竟莫能一。故此言古之真人,有真知之至处。至者,本来无物之地也。故下征释)。恶乎至(问何以为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复加矣(本来无物已前,乃道之极处,无以知也)!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虽适有形,犹知识未凿,似浑沌初分,人心淳朴,然尚未有人我之封。之封,犹彼此界限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其次虽有彼此界限,其风尚朴素,而未有是非之心,去道不远)。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自是非一彰,而大道丧矣)。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爱,私爱于一己也。成,前云一受其成形,自迷真性,成此形骸,固执为我,故大道亏损多矣)。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苟以大道而观,果且有成亏乎?无成亏平,若真见得本无成亏,则是非自泯矣)?
此一节言,由迷大道,则成我形,我成而道亏矣。前云,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直说到此处,方透出一个爱字,为我执之本。以成其一己之我,则所成者小,而大道隐矣,申明前云道隐于小成之意也。
后文意由所成者小,故举世之人,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故以三子发之。
有成与亏,故(故字,副墨,作昔字)昭氏之鼓琴也(由上云爱成而道亏,又要显本无成亏,故引三子发之。昭文善鼓琴,是成一家之业;后其子不能鼓琴,是亏损了家声也);无成与亏,昭氏之不鼓琴也(意谓当初不勇成鼓琴之名,则其子亦未有亏损家声之说)。昭文之鼓琴,师旷之枝策也(又引师旷作证。言师旷,最聪明之人,却使眼盲,不见枝策而行,此便是有成亏处),惠子之据梧也(惠子与庄子同时为友,而惠子有口才,善辩论。庄子意谓,惠子辩论虽成,而大道已亏,故以二子成亏比之。以善辩而不明道,即如师旷聪明而眼盲,即其子亦不能世其辩论之业,故如昭文之鼓琴),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言从事,以终其身也)。唯其好之也,以异於彼(言三子之笃好,将以异乎人也);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言他人又有好三人之知者,而三子自以为至,又欲以己之能,将明示之于彼,谓教他人也)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此句意,独指惠子本未明道,而强自以为明,而又明之于他人,故无大成,竟以坚白昧之,以终其身)。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上句惠子之成亏,此言昭文之成亏),终身无成(言惠子以坚白之昧终,此终身无成也。昭文之子学父之琴,亦终身无成。若惠子之不辩、昭文之不鼓琴,又何成亏之有哉?言其道之所以亏者,正以成者小也)。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言若惠子之可谓成者,庄子言,如此则我之不成,可谓之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则人与我皆未是成者也)。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滑疑之耀者,乃韬晦和光,即老子昏昏闷闷之意,谓和光同尘、不炫己见之意,言光而不耀,乃圣人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言圣人不以知见夸示于人,亦不以己见为必是,故不用其是,而但寓于庸众之中。前所谓以明者,乃是大成者,此也)。
此一节结文,来意甚远。从夫言非吹也起而下,及道恶乎隐而有真伪,以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乃至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莫若以明,论起一层。以至枢始得其环中,则结之曰莫若以明,为第二层。次从指马喻论起,以明道通为一,引出惟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乃点出一道字,以作活眼。次借狙公名实未亏,从一亏上发挥。道之所以亏,由爱之所以成。以此爱之所以成一句,又远结前立义中,一受其成形,及随其成心而师之。两成字之意谓,若受其形,即爱之所以成,故道有所亏,此有成有亏也。若随其成心而师之,则本无成亏。因有成形,故有辩论是非之彰,盖由此耳。是以成形、成心二意作骨子也。此道隐小成、言隐荣华,有自来矣。皆未悟明大道之过也。故先揭示之曰,莫若以明;次又论道枢,则又云,故曰莫若以明。今论到底,结归成亏,指出惠子是第一不明之人,故持坚白之辩,昧了一生。故末后指出,滑疑之耀之圣人,乃不自是之人,故缴归为是不用而寓诸庸之达者。乃结之曰,此之谓莫若以明。其文发自夫言非吹也起,至此约七百余言,方一大结。其文与意,若草里蛇,但见其动荡游衍,莫睹其形迹,非具正眼者,未易窥也。至若三子之成亏,其昭文乃业之有成亏者,师旷乃形之有成亏者,惠子则道之有成亏者。总结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而末结归于圣人。此圣人,即结前云惟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之义。如此深观,乃见此老之文章,波澜血脉之不可捉摸处。
此之谓以明,已结了前“夫言非吹也”以来一章之意,到此又从滑疑之圣人上,生起立意,发论圣人无是无非,至下文“无适焉,因是已”,二百三十余言为一章。
注释 (24)谓:称谓、称呼。然:这样。 (25)然:对的、正确的。 (26)以上十二句历来认为有错简或脱落现象,句子序列暂取较通行的校勘意见。 (27)莛(tíng):草茎。楹(yíng):厅堂前的木柱。“莛”、“楹”对文,代指物之细小者和巨大者。 (28)厉:通作“疠”,指皮肤溃烂,这里用表丑陋的人。西施:吴王的美姬,古代著名的美人。 (29)恢:宽大。恑(guǐ):奇变。憰(jué):诡诈。怪:怪异。恢恑憰怪四字连在一起,概指千奇百怪的各种事态。 (30)一:浑一,一体。联系上文,庄子认为世上一切小与大、丑与美、千差万别的各种情态或各种事物,都是相通而又处在对立统一体内,从这一观点出发,世上一切事物就不会不“齐”,不会不具有某种共同性。 (31)分:分开、分解。 (32)成:生成、形成。“成”和“分”也是相对立的,一个事物被分解了,这就意味生成一新的事物。 (33)毁:毁灭,指失去了原有的状态。“毁”与“成”也是相对立的,一个新事物通过分解而生成了,这就意味原事物的本有状态必定走向毁灭。 (34)达:通达,“达者”这里指通晓事理的人。 (35)为是不用:为了这个缘故不用固执己见;“不用”之后有所省略,即一定把物“分”而“成”的观点,也就是不“齐”的观点。寓:寄托。诸:讲作“之于”。庸:指平常之理。一说讲作“用”,含有功用的意思。 (36)以下四句至“适得而几矣”,有人认为是衍文,是前人作注的语言,并非庄子的原文。姑备一说。 (37)得:中,合乎常理的意思。一说自得。 (38)适:恰。几:接近。 (39)因:顺应。是:此,这里指上述“为一”的观点,即物之本然而不要去加以分别的观点。 (40)已:这里是一种特殊的省略,实指前面整个一句话,“已”当讲作“因是已”。 (41)劳:操劳、耗费。神明:心思,指精神和才智。为一:了解、认识事物浑然一体、不可分割的道理。言外之意,事物本来就是浑然一体,并不需要去辨求。同:具有同一的性状和特点。 (42)朝三:“朝三”、“暮四”的故事《列子黄帝篇》亦有记载。朝是早晨,暮是夜晚,三和四表示数量,即三升、四升。“朝三”、“暮四”或者“朝四”、“暮三”,其总和皆为“七”,这里借此譬喻名虽不一,实却无损,总都归结为“一”。 (43)狙(jū):猴子。狙公:养猴子的人。赋:给予。芧(xù):橡子。 (44)亏:亏损。为用:为之所用,意思是喜怒因此而有所变化。 (45)和:调和、混用。“和之以是非”即“以是非和之”,把是和非混同起来。休:本指休息,这里含有优游自得地生活的意思。钧:通作“均”;“天钧”即自然而又均衡。(钧”纺轮,“天钧”借纺轮的旋转而为自然运转之意。亦作“天均”。)
(46)两行:物与我,即自然界与自我的精神世界都能各得其所,自行发展。 (47)至:造极,最高的境界。 (48)封:疆界、界线。 (49) 以:原本作“之”据文义改。 (50)昭氏:即昭文,以善于弹琴著称。庄子认为,音本是一个整体,没有高低长短之分就无法演奏,任何高明的琴师都不可能同时并奏各种各样的声音。正因为分出音的高低长短才能在琴弦上演奏出来。 (51)师旷:晋平公时的著名乐师。枝策:用如动词,用枝或策叩击拍节,犹如今天的打拍子。一说举杖击节。 (52)惠子:惠施,古代名家学派的著名人物。据:依;梧:树名。惠施善辩,“据梧”意思就是靠着桐树高谈阔论。一说“梧”当讲作桐木几案,“据梧”则是靠着几案的意思。 (53)几:尽,意思是达到了顶点。 (54)载:记载;一说载誉。末年,晚年。 (55)好(hào):喜好;“好之”意思是各自喜好自己的专长和学识。 (56)明:明白、表露。 (57)坚白:指石的颜色白而质地坚,但“白”和“坚”都独立于“石”之外。公孙龙子曾有“坚白论”之说,庄子是极不赞成的。昧:迷昧。 (58)其子:指昭文之子。一说指惠施之子。纶:绪,这里指继承昭文的事业。 (59)这句语意有所隐含,意思是“虽我无成亦成也”,即如果上述情况都叫有所成就的话,即使是我没有什么成就也可说有了成就了。 (60)滑(gǔ)疑:纷乱的样子,这里指各种迷乱人心的辩说。 (61)图(图):亦写作“啚”,疑为“鄙”字之误,瞧不起,摒弃的意思。
《庄子》内篇卷 4人世间 诗解 5 传其常情无传溢言 乘物游心 以养中 正
题文诗:
丘请复以 , 所闻 语汝: 交近则必 , 相靡以信 ,
交 远则必 , 忠之以言 , 言必或 以,使节 传之
夫传两喜 , 两怒之言 , 天下之难 两喜必多 ,
溢美之言 , 两怒必多 , 溢恶之言 溢之类妄 ,
言 妄则其 , 信之也莫 , 莫 之信 则 , 传言者殃
故法言曰 : 传其常情 , 无传溢言 , 则几乎全
以巧斗力 , 其 始乎阳 , 常卒乎阴 ,泰 至 其极,
则多奇巧 ; 以礼饮酒 , 其 始乎治 , 常卒乎乱 ,
泰 至 终极, 则多奇乐 凡事亦 难,慎终如始
其 始乎谅 , 常卒乎鄙 ; 作始也简 , 将毕必巨
言者风波 ; 行者实丧 风波易动 , 实丧易危
忿设无由 , 巧言偏辞 兽 之 死 也, 不择 其 音 ,
气息茀然 , 并生厉 心 克核大至 , 必有不肖 ,
之心应之 , 不知其然 苟为不知 , 其然孰知 ,
其所终 也 故法言曰 : 无 苟 迁令 , 无 苟 劝成 ,
过度 溢 也 迁令劝成 , 殆 其 事 也, 美成在久 ,
恶 成 不改 , 可不慎与乘 物 自然, 以游心 志,
讬不得已 , 以养中 正, 且夫至矣 何作为报 :
莫若致命 , 中正非偏,顺命自然, 此其难者
原文
“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18),远则必忠之以言(19),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20),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21),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22),妄则其信之也莫(23),莫则传言者殃。故法言曰(24):‘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25)。且以巧斗力者(26),始乎阳(27),常卒乎阴(28), 泰 至则多奇巧(29);以礼饮酒者,始乎治(30),常卒乎乱,秦至则多奇乐(31)。凡事亦然:始乎谅(32),常卒乎鄙(33);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
“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34)。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故忿设无由(35),巧言偏辞(36)。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37),于是并生心厉(38)。克核大至(39),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40),而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故法言曰:‘无迁令(41),无劝成(42),过度益也(43)’。迁令劝成殆事(44),美成在久(45),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且夫乘物以游心(46),讬不得已以养中(47),至矣。何作为报也(48)!莫若为致命(49),此其难者!”译文
“不过我还是把我所听到的道理再告诉你:大凡与邻近国家交往一定要用诚信使相互之间和顺亲近,而与远方国家交往则必定要用语言来表示相互间的忠诚。国家间交往的语言总得有人相互传递。传递两国国君喜怒的言辞,乃是天下最困难的事。两国国君喜悦的言辞必定添加了许多过分的夸赞,两国国君愤怒的言辞必定添加了许多过分的憎恶。大凡过度的话语都类似于虚构,虚构的言辞其真实程度也就值得怀疑,国君产生怀疑传达信息的使者就要遭殃。所以古代格言说:‘传达平实的言辞,不要传达过分的话语,那么也就差不多可以保全自己了’。
况且以智巧相互较量的人,开始时平和开朗(明来明去),后来就常常暗使计谋,达到极点时则大耍阴谋、倍生诡计。按照礼节饮酒的人,开始时规规矩矩合乎人情,到后来常常就一片混乱大失礼仪,达到极点时则荒诞*乐、放纵无度。无论什么事情恐怕都是这样:开始时相互信任,到头来互相欺诈;开始时单纯细微,临近结束时便变得纷繁巨大。 “言语犹如风吹的水波,传达言语定会有得有失。风吹波浪容易动荡,有了得失容易出现危难。所以愤怒发作没有别的什么缘由,就是因为言辞虚浮而又片面失当。猛兽临死时什么声音都叫得出来,气息急促喘息不定,于是迸发伤人害命的恶念。大凡过分苛责,必会产生不好的念头来应付,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假如做了些什么而他自己却又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谁还能知道他会有怎样的结果!所以古代格言说:‘不要随意改变已经下达的命令,不要勉强他人去做力不从心的事,说话过头一定是多余、添加的’。改变成命或者强人所难都是危险,成就一桩好事要经历很长的时间,坏事一旦做出悔改是来不及的。行为处世能不审慎吗!至于顺应自然而使心志自在遨游,一切都寄托于无可奈何以养蓄神智,这就是最好的办法。有什么必要作意回报!不如原原本本地传达国君所给的使命,这样做有什么困难呢!”
《 庄子内篇 》 憨山释德清注:
“丘请复以所闻(前概言君臣、父子之分义,此下方复言使命之理):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靡,顺也。信,符也。凡交近国,必须符验,则不假辞令),交远则必忠之以言(若交远国,则必忠之辞令,以合二国之欢)。言必或传之(谓言必要使者口传)。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言之所系,安危以之,而祸福随之)。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病在于溢)。凡溢之类妄(溢美、溢恶,出于过用智巧,故失其本真,故曰妄),妄则其信之也莫(以言不至诚,故听之者亦莫然不信),莫则传言者殃(既不相信则罪,在传言者殃矣)。故法言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常情,乃真实无妄之言),则几乎全(庶几免祸)。’”
此一节,言使命之难,以两家之利害,皆在一己担当。若溢而过实,则令听者生疑不信,是为生祸之本,而传者必受其殃。所以贵乎真实无妄,庶几可保全耳。
下文申明,虽苟全目前之事,而终必为害甚矣。言之不易,不可不谨慎其始也。
“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太至则多奇巧(此言慎始慎终之道也。且始以巧斗力者,乃以戏剧相格斗也。始则两情相嬉,及其过甚,则有求胜之心,必各用其奇巧;奇巧一出,则必有一伤;伤即认真,至不可解,则终之以怒矣。阳,犹喜;阴,犹怒也);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乎乱,太至则多奇乐。凡事亦然(且如饮酒者,初则宾主秩然有礼,及至酒酣乐剧,乐剧则乱必随之。不独巧斗、饮酒,凡事皆然),始乎谅,常卒乎鄙(谅者,不择是非而必信。鄙,诈也。且如人之交情,始则肝胆相照,必信不疑;久则鄙诈之心生焉)﹔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不独人情,即作事,始作必以简省为主,其将毕也必巨,自有不可收拾者。盖势之必至也)。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凡事不能保其始终,而言行犹甚。盖言者,风波也,乃是非所由生;行者,实之所自发。行成而实丧矣。故曰:言行,君子之枢机,荣辱之主也。故当所必谨者,岂可妄乎)。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风波则易以倾覆,实丧则易取殆辱。知此,则知所慎矣)。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故凡人忿怒之设,实由巧言偏辞以激发之)。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於是并生心厉(茀,勃然也。历,鬼病也。谓巧言偏辞以激怒其人,以致怒气勃然而发,则不择可否而横出之,如兽死之不择音,则使听者以为实然,则并皆心生鬼病而不可治矣)。克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谓听言激怒之人,乘其怒气,则于所怒之人,必以横口非理加之,毫发推求,不少宽假,而克核之。若克核太至,则彼被怒之人,亦必以不肖之心应之。是则两家之祸成矣,虽成而竟不知其所以然也。所以然者,盖由巧言偏辞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若苟知其巧言之过,尚可解。若不知其所由言然,则两家之祸,将不知其所终矣)!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由其巧言偏辞为祸之端,害事之甚,故奉使者必不可溢言,无迁畋其令,无劝其成,免后祸也)。过度益也(凡增益者,乃过其度也。迁令劝成,终必坏事,必不可也)。’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欤(凡事不宜速成,故美成在久。若强勉恶成,则不及改矣。不可不慎也)!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此方教以使命之正道也。惟有至人,物我兼忘,顺物之自然,以游心于其间。事不可有心以强成,当托于不得已而应之,以养中正之道,而不失其守。如此应世,可谓至矣)。何作可报耶!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此结乃起语也。言使命者何所作为,乃可报也?莫若致命。谓在事之成否,自有一定之天命。即今奉使,又有一定之君命。知天命之不可违,则当安命,顺其自然,不可用心以溢言,侥幸以成功。知君命之不可违,则不可迁令以劝成,以免后祸。此所谓致命之意。此必至人方能,寻常人则不易,故曰此其难者)。”
此一节,言应世之难者,无愈使命。如叶公之所忧者,固然。而夫子之言,皆使命之至情,祸福之枢机,切中人情之极致。所谓士见危致命者,非夫子大圣,深于世故者,又何以致此哉。
注释 (18)靡(mō):通作“摩”,爱抚顺从的意思。一说通作“縻”,维系的意思。“相靡以信”,用诚信相互和顺与亲近。 (19)忠之以言:用忠实的语言相交。一说“忠”字为“怘”字之误,“怘”为固字之古体。 (20)两喜两怒之言:两国国君或喜或怒的言辞。 (21)溢:满,超出。“溢美之言”指过分夸赞的言辞。下句“溢恶之言”对文,指过分憎恶的话。 (22)妄:虚假。 (23)莫:薄。“信之以莫”意思是真实程度值得怀疑。 (24)法言:古代的格言。 (25)全:保全。 (26)斗力:相互较力,犹言相互争斗。 (27)阳:指公开地争斗。 (28)卒:终。阴:指暗地里使计谋。 (29)泰至:大至,达到极点。奇巧:指玩弄阴谋。 (30)治:指合乎常理和规矩。 (31)奇乐:放纵无度。 (32)谅:取信,相互信任。 (33)鄙:恶,欺诈。 (34)实丧:得失。这句话是说,传递语言总会有得有失。 (35)设:置,含有发作、产生的意思。 (36)巧:虚浮不实。偏:片面的。 (37)茀(bó):通作“勃”;“茀然”,气息急促的样子。 (38)厉:狠虐;“心厉”,指伤害人的恶念。 (39)克:“克”字的异体。“克核”,即苛责。 (40)不肖:不善,不正。 (41)迁:改变。 (42)劝:勉力;这里含有力不能及却勉强去做的意思。成:指办成功什么事。“劝成”,意思是勉强让人去做成某一件事。 (43)益:添加。一说“益”就是“溢”的意思,即前面所说的“溢之类妄”的含意。 (44)殆:危险。“殆事”犹言“坏事”。 (45)美成:意思是美好的事情要做成功。下句“恶成”对文,意思是坏事做成了。 (46)乘物:顺应客观事物。 (47)中:中气,这里指神智。 (48)作:作意。大意是何必为齐国作意其间。 (49) 为致命:原原本本地传达国君的意见。一说“命”当讲作天命,即自然的意思,则全句大意是不如顺应自然。
《庄子》内篇卷 7应帝王 诗解 4 事无与 私 雕琢复朴用心若镜不迎不藏
题文诗:
明日又与 , 之见壶子 立未定 而, 自失而走
子曰追之 追之不及 , 列子 返 以 , 报壶子曰 :
已灭 失 矣 , 吾弗及已 壶子曰吾 , 向 示之以 ,
未出吾宗 ; 吾 初 与之 , 虚而委蛇 , 不知其谁 ,
因以 稊 靡 , 以为波流 ,因 故逃也 然后列子 ,
自以为未 , 始学而归 , 三年不出 为其妻爨 ,
伺 豕如人 事无与亲 , 雕琢复朴 , 块然 若土,
独以形立 纷而封哉 , 一以是终 毋 为名尸 ,
毋 为谋府 ; 毋 为事任 , 毋 为 智 主 体尽无穷 ,
而游无朕 ; 尽受乎天 , 而无见得 , 亦虚而已
至人 者 之 , 用心若镜 , 不将不迎 , 应而不藏 ,
故能胜物 , 而不 自 伤 南海之帝 , 其 为儵 也;
北海之帝 , 其 为忽 也; 中央之帝 , 为浑沌 也
儵与忽时 , 相与遇于 , 浑沌之地 , 待之甚善
儵与忽谋 , 报浑沌德 , 曰人 人 皆 , 有七窍以 ,
视听食息 , 此独无有 , 尝试凿之 日凿一窍 ,
凿之 七日 , 而浑沌死 大化自然,非雕非琢原文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25)。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26),已失矣,吾弗及已。”壶子曰:“乡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27)。吾与之虚而委蛇(28),不知其谁何(29),因以为弟靡(30),因以为波流(31),故逃也。”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32),三年不出。为其妻爨(33),食豕如食人(34)。于事无与亲(35),雕琢复朴(36),块然独以其形立(37)。纷而封哉(38),一以是终(39)。
译文
第二天,列子又跟神巫咸季一道拜见壶子。季咸还未站定,就不能自持地跑了。壶子说:“追上他!”列子没能追上,回来告诉壶子,说:“已经没有踪影了,让他跑掉了,我没能赶上他。”壶子说:“起先我显露给他看的始终未脱离我的本源。我跟他随意(敷衍)应付,他弄不清我的究竟,于是我使自己变的那么颓废顺从,变的像水波逐流一样,所以他逃跑了。”
这之后,列子深深感到像从不曾拜师学道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三年不出门。他帮助妻子烧火做饭,喂猪就像侍侯人一样。对于各种世事不分亲疏没有偏私,过去的雕琢和华饰已恢复到原本的质朴和纯真,像大地一样木然忘情地将形骸留在世上。虽然涉入世间的纷扰却能固守本真,并像这样终生不渝。
注释 (25)自失:不能自持。 (26)灭:消逝了踪影。 (27)宗:源,根本。 (28)虚:活脱,一点也不执着。委蛇(yí):随顺应付。成语“虚以委蛇”出于此。 (29)谁何:什么;“知其谁何”是说能够了解我的究竟。 (30)以为:以之为,把自己变成。弟靡:颓废顺从。(弟通 稊,陈鼓应释解 ) (31)波流:像水波一样逐流。 (32)未始学:从不曾学过道。神巫季咸逃跑后,列子方悟到老师壶子的道术深不可测,而神巫的巫术实是浅薄,因此觉得自己从不曾求师学道似的。 (33)爨(cuàn):烧火行炊。 (34)食(sì):饲养,给……吃的意思。 (35)无与亲:无亲疏之别,没有偏私。 (36)“雕琢”指原来的华饰,“复朴”指现在业已恢复朴实的“道”。 (37)块然:像大地一样木然。 (38)纷:这里指世间的纷扰。封:守,这里指能够持守本真。 (39)一:如一,贯一。
原文 无为名尸①,无为谋府②;无为事任③,无为知主。体尽无穷④,而游无朕⑤;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⑥,亦虚而已⑦。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⑧,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⑨。
注释 ①名:名誉。尸:主,引伸指寄托的场所。(无通 毋,不要的意思 ) ②谋府:出谋划策的地方。 ③任:负担。 ④体:体验、体会,这里指潜心学道。 ⑤朕(zhèn):迹。“无朕”即不留下踪迹。 ⑥见(xiàn):表露,这个意义后代写作“现。” ⑦虚:指心境清虚淡泊,忘却自我。 ⑧将:送。“不将不迎”指照物之影听之任之,来的即照,去的不留。 ⑨胜物:指足以反映事物。
译文
不要成为名誉的寄托,不要成为谋略的场所;不要成为世事的负担,不要成为智慧的主宰。潜心地体验真源而且永不休止,自由自在地游乐而不留下踪迹;任其所能禀承自然,从不表露也从不自得,也就心境清虚淡泊而无所求罢了。修养高尚的“至人”心思就象一面镜子,对于外物是来者即照去者不留,应合事物本身从不有所隐藏,所以能够反映外物而又不因此损心劳神。 原文 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①。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②,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注释 ①儵(shū)、忽、浑沌:都是虚拟的名字,但用字也是有寓意,“儵”和“忽”指急匆匆的样子,“浑沌”指聚合不分的样子,一指人为的,一指自然的,因此“儵”、“忽”寓指有为,而“浑沌”寓指无为。 ②七窍:人头部的七个孔穴,即两眼、两耳、两鼻孔和嘴。
译文南海的大帝名叫儵,北海的大帝名叫忽,中央的大帝叫浑沌。儵与忽常常相会于浑沌之处,浑沌款待他们十分丰盛,儵和忽在一起商量报答浑沌的深厚情谊,说:“人人都有眼耳口鼻七个窍孔用来视、听、吃的呼吸,唯独浑沌没有,我们试着为他凿开七窍。”他们每天凿出一个孔窍,凿了七天浑沌也就死去了。
《 庄子内篇 》 憨山释德清注: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列子追之不及。返以报壶子曰:“已灭矣(言去之已无踪影矣),已失矣(言即寻之已不得见矣),吾弗及矣(言我追之已不及已)。”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宗者,谓虚无大道之根宗。安心于无有,了无动静之相,即佛氏之摄三观于一心也)。吾与之虚而委蛇(言我安心于至虚无有之地,但以虚体而示状貌,委蛇随顺彼耳),不知其谁何(故彼不知其谁何也),因以为弟靡(言物之类靡,难于收拾也),因以为波流(言精神浩荡,捉摸不定也),故逃也(因此难测,故逃走耳)。”然後列子自以为未始学(初则列子未得壶子之真实,故以神巫为至。今见壶子所以示神巫者,虽善相卒莫能测识其端倪,到此方信壶子之道大难测,而始知自己从来未有学也),而归(辞壶子而归,立志造修也)三年不出(专一做工夫),为其妻爨(言列子初恃自己有道,以骄其妻。今能忘身,而为妻爨),食豕如食人(初未入道,而有人物分别之心。今则分别情忘),於事无与亲(言无心于事也)。雕琢复朴(先以雕琢丧朴,今则还纯返朴矣),块然(不识不知之貌)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封,即齐物之有封之封。谓受形骸,是于大化之中,乃立人我,横生是非,固执而不化者,犹有封之疆界也。而今乃知此形,为纷授而封畛之也),一以是终(言列子竟此学,以终其身也)。
此一节,因上言明王立乎不测,以无为而化,庄子恐世人不知不测是何等境界,为何等人物。故特撰出个壶子,乃其人也;即所示于神巫者,乃不测之境界也。如此等人,安心如此,乃可应世,可称明王,方能无为而化也,其他岂可仿佛哉。言此叚学问,亦可学而至,只贵信得及做得出。若列子,即有志信道之人也。此励世之心,难以名言矣。
上言壶子,但示其不测之境。下文重发挥应世之用。
无为名尸(尸,主也。言真人先要忘名,故戒其不可为名尸),无为谋府(智谋之所聚,曰谋府。言一任无心,不可以智谋为事也),无为事任(言不可强行任事,谓有担当,则为累为患。但顺事而应,若非己出者也),无为知主(知主,以知巧为主也。言顺物忘怀,不可主于智巧也)。体尽无穷(体,言体会于大道,应化无有穷尽也),而游无朕(朕,兆也。谓游于无物之初,安心于一念不生之地也)。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言但自尽其所受乎天者,全体不失,而亦未见有得之心也),亦虚而已(如此亦归于虚而已,言一毫不可有加于其间也)!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至人用心如明镜,当壹物来顺照,并不将心要应事之未至,亦不以心先迎。即物一至,妍丑分明,而不留藏妍丑之迹,了无是非之心。如此虚心应世,故能胜物;而物卒莫能伤之者,虚之至也)。
已前说了真人如多情状、许多工夫,末后直结归“至人”已下二十二字乃尽。庄子之学问功夫、效验作用,尽在此而已。其余种种撰出,皆蔓衍之辞也。内篇之意,已尽此矣。学者体认,亦不必多,只在此数语下手,则应物忘怀,一生受用不尽。此所谓逍遥游也。
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与遇於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倏忽者,无而忽有。言人于大化最初、受形之始也。混沌,言虽俄尔有形,尚无情识,浑然沌然、无知无识之时也。及情窦日凿,知识一开,则天真尽丧,所谓日凿一窍、七日而混沌死也。副墨以倏为火,以忽为水,混沌为土,似有理,太犯穿凿。只如此解,则已)。
此倏忽一章,不独结应帝王一篇,其实总结内七篇之大意。前言逍遥,则总归大宗师。前频言小知伤生、养形而忘生之主、以物伤生,种种不得逍遥,皆知巧之过。盖都为凿破混沌,丧失天真者。即古今宇宙两间之人,自尧舜以来,未有一人而不是凿破混沌之人也。此特寓言大地皆凡夫愚迷之人,概若此耳。以俗眼观之,似乎不经;其实所言,无一字不是救世愍迷之心也,岂可以文字视之哉!读者当见其心可也。即予此解,亦非牵强附会,盖就其所宗,以得其立言之旨。但以佛法中人天止观而参证之,所谓天乘止观,即宗镜亦云,老庄所宗,自然清净无为之道,即初禅天通明禅也。吾徒观者,幸无以佛法妄拟为过也。
《 庄子 》 内篇 卷 2齐物论 诗解 1 形如槁木心如死灰吹万不同自己自取
题文诗:
南郭子綦 , 倚 几 而坐 , 仰天而嘘 , 精神 荅焉 ,
似丧其耦 颜成子游 , 立侍乎前 , 曰何居乎
形 也 固可 , 使如槁木 , 心固可使 , 如死灰 乎
今 倚 几 非 , 昔 倚 几 也 子綦曰偃 , 不亦善乎 ,
而问之也 今吾丧我 , 汝知之乎 汝 闻人籁 ,
未闻地籁 , 汝 闻地籁 , 未闻天籁 子游 问 曰 :
敢问其方 子綦 谓 曰 : 大 地 噫气 , 其名为风 ,
是唯无作 , 作则万窍 , 怒呺而独 , 不闻 飂飂
山 陵崔嵬, 大木百围 ,之 窍穴 也, 似鼻似口 ,
似耳似枅 , 似圈似臼 , 似洼似污 为声也似,
激者謞者 , 叱者吸者 , 叫者譹者 , 宎者咬者 ,
前者唱于 , 随者唱喁 泠风小和 , 飘风大和 ,
厉风济则 , 众窍为虚 而独不见 , 调调刁刁
子游 问 曰 : 地簌 其 则 , 众窍是已 , 人簌 其 则 ,
比竹是已 , 敢问天簌 子綦 乃 曰 : 吹万不同 ,
使其自己 , 咸其自取 , 怒者其谁 自然而然,
天生万物,万有不同,真情自然,不得不然,
天地有情,真情无形,至无而有,随机应变
原文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①,仰天而嘘②,荅焉似丧其耦③。颜成子游立侍乎前④,曰:“何居乎⑤?形固可使如槁木⑥,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⑦?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⑧。”子綦曰:“偃⑨,不亦善乎,而问之也⑩?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女闻人籁(11),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子游曰:“敢问其方(12)。”子綦曰:“夫大块噫气(13),其名为风,是唯无作(14),作则万窍怒呺(15),而独不闻之翏翏乎(16)?山林之畏佳(17),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18),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19)。激者(20),謞者(21),叱者,吸者,叫者,譹者(22),宎者(23),咬者(24),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25)。泠风则小和(26),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27)。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28)?”子游曰:“地簌则众窍是已(29),人簌则比竹是已(30),敢问天簌。”子綦曰:“夫吹万不同(31),而使其自己也(32),咸其自取(33),怒者其谁邪(34)?”
译文
南郭子綦靠着几案而坐,仰首向天缓缓地吐着气,那离神去智的样子真好像精神脱出了躯体。他的学生颜成子游陪站在跟前说道:“这是怎么啦?形体诚然可以使它像干枯的树木,精神和思想难道也可以使它像死灰那样吗?你今天凭几而坐,跟往昔凭几而坐的情景大不一样呢。”子綦回答说:“偃,你这个问题不是问得很好吗?今天我忘掉了自己,你知道吗?你听见过‘人籁’却没有听见过‘地籁’,你即使听见过‘地籁’却没有听见过‘天籁’啊!”子游问:“我冒昧地请教它们的真实含意。”子綦说:“大地吐出的气,名字叫风。风不发作则已,一旦发作整个大地上数不清的窍孔都怒吼起来。你独独没有听过那呼呼的风声吗?
山陵上陡峭峥嵘的各种去处,百围大树上无数的窍孔,有的像鼻子,有的像嘴巴,有的像耳朵,有的像圆柱上插入横木的方孔,有的像圈围的栅栏,有的像舂米的臼窝,有的像深池,有的像浅池。它们发出的声音,像湍急的流水声,像迅疾的箭镞声,像大声的呵叱声,像细细的呼吸声,像放声叫喊,像嚎啕大哭,像在山谷里深沉回荡,像鸟儿鸣叫叽喳,真好像前面在呜呜唱导,后面在呼呼随和。清风徐徐就有小小的和声,长风呼呼便有大的反响,迅猛的暴风突然停歇,万般窍穴也就寂然无声。你难道不曾看见风儿过处万物随风摇曳晃动的样子吗?”子游说:“地籁是从万种窍穴里发出的风声,人籁是从比并的各种不同的竹管里发出的声音。我再冒昧地向你请教什么是天籁。”子綦说:“天籁虽然有万般不同,但使它们发生和停息的都是出于自身,发动者还有谁呢?”
《 庄子内篇 》 憨山释德清注:
南郭子綦(子綦乃有道之士,隐居南郭)隐几而坐(端居而坐,忽然忘身,如颜子之心斋,此便是齐物论之第一工夫),仰天而嘘(因忘身而自笑也),嗒焉(解体貌,言不见有身也)似丧其耦(此言色身乃真君之耦耳,今忽焉忘身,故言似丧其耦)。颜成子游(子綦之弟子)立侍乎前,曰:“何居乎(言先生何所安心,乃如此乎)?形固可使如槁木(子綦既已忘形,则身同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形忘而机自息,故心若死灰。子游言:形与心,固可如槁木、死灰乎)?今之隐几者,非昔之隐几者也(言昔见隐几,尚有生机;今则如槁木、死灰,比昔大不相侔矣)。”子綦曰:“偃(子游名),不亦善乎,而问之也(言问之甚不善也)!今者吾丧我(吾自指真我;丧我,谓丧忘其血肉之躯也),女知之乎(言女岂知吾丧我之意乎)?”
此齐物论,以丧我发端,要显世人是非,都是我见。要齐物论,必以亡我为第一义也。故逍遥之圣人,必先忘己,而次忘功、忘名。此其立言之旨也。
“女闻人籁(乃箫管之吹而有声者),而未闻地籁(即下文长风一鼓、万窍怒号);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即众人之言论,乃天机之自发)!”
将要齐物论,而以三籁发端者,要人悟自己言之所出,乃天机所发;果能忘机,无心之言,如风吹窍号,又何是非之有哉。明此三籁之设,则大意可知。
子游曰:“敢问其方(问三籁所以)。”子綦曰(先说地籁):“夫大块(天地也)噫(爱,去声)气,其名为风(言大风乃天地之噫气,如逍遥,六月之风为息,此搏弄造化之意)。是(指风)惟无作(起也),作则万窍怒号(言大风一起,则万窍怒号)。而(汝也)独不闻之翏翏乎(翏翏,长风初起之声也)?山林之畏佳(摇动也),大木百围之窍穴(言深山大木,有百围者,则全身是窍穴),似鼻(此下言穴之状,有似人鼻之两孔者),似口(似人之口横生者),似耳(似人之耳斜垂者),似枅(有方孔之似枅者),似圈(有圆孔之似圈者),似臼(有孔内小外大,似舂臼者),似洼者(有长孔,似有水之洼者),似污者(似浅孔、似水之污者。上言窍之形,下言声);激者(故有声,如水之激石者)、謞(音孝)者(有似响箭之声而謞者)、叱者(如人叱牛之声者)、吸者(如人吸气,而声细若收者)、叫者(有声似人高叫者)、譹(音豪)者(有低声若譹者)、宎者(如犬之细声而留者)、咬者(若犬吠之声者。以上窍之声也)。前者(前阵风也)唱于(声轻而缓),而随者唱喁(后阵而声重)。泠风(零风)则小和(风一吹,而众窍有声如和),飘风(大风)则大和,厉(猛也)风济(止也),则众窍为虚(谓众窍之声,因风鼓发;大风一止,则众窍寂然。言声本无也)。而(汝也)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调调、刁刁,乃草木摇动之余也。意谓风虽止,而草木尚摇动而不止。此暗喻世人是非之言论,而唱者已亡,而人人以绪论,各执为是非者)?”
此长风众窍,只是个譬喻,谓从大道、顺造物,而散于众人,如长风之鼓万窍,人各禀形器之不同。故知见之不一,而各发论之不齐,如众窍受风之大小、浅深,故声有高低、大小、长短之不一。此众论之所一定之不齐也。故古之人唱于前者小,而和于后者必盛大,各随所唱而和之,犹人各禀师承之不一也。前已唱者已死,而后之和者犹追论不已,若风止而草木犹然摇动之不已也。然天风一气,本乎自然,元无机心存于其间,则为无心之言,圣人之所说者是也;争奈众人各执己见,言出于机心,不是无心,故有是非。故下文云,夫言非吹也,以明物论之不齐,全出于机心、我见,而不自明白之过。此立言之枢纽也,知此,可观齐物矣。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言已知地籁,则是比竹无疑,故不必更说)。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也(言天籁者,乃人人发言之天机也,吹万不同)……[缺2页]。咸其自取,怒者其谁耶?”
注释
①南郭子綦(qí):楚人,居住南郭,故名南郭子綦。旧说为楚庄王庶出的弟弟,做过楚庄王的司马;疑为庄子中寓托的高士,而非历史人物。隐:凭倚。机:亦作几,案几。 ②嘘:吐气。 ③荅(tà)焉:亦作“嗒焉”,离形去智的样子。耦:匹对。庄子认为人是肉体和精神的对立统一体,“耦”在这里即指与精神相对立的躯体。丧其耦,表示精神超脱躯体达到忘我的境界。 ④颜成子游:子綦的学生,姓颜名偃,子游为字,死后谥成,故名颜成子游
本文2023-08-06 16:51:57发表“古籍资讯”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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