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法理论史的内容简介
本书的宗旨在于通过对我国传统书法理论的剖析而展示各个时代的艺术思潮、审美趣尚和批评方式。
书法不同于其他艺术,如果以书法与绘画相比较,绘画直接取法于自然和生活,它通过图像来再现真实,绘画的重要原则是逼真,在此基础上才能有抒情写意。而书法的象形意义已不再是模仿和再现文字意义所代表的物象,而是指书法创作中表现了自然之物所具有的美感,正如人们从飞鸟出林、惊蛇入草、惊沙孤蓬和夏云奇峰以及公主与担夫争路、公孙大娘的舞蹈之中悟通了书法;相反,人们在书法作品中也看到了各种自然形态的美感,起自魏晋之间的书势赞与后人大量以各种自然景观比喻书法的诗文作品就是最好的证明。因而书法的魅力不在表现真实的物象,而在图像所造成的美感以及由此而体现的韵味意趣,故它比绘画更具有含蓄深蕴之美,更直接地展现作者的心灵气质与审美趣尚。
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的中国书法
中国三国、两晋、南北朝时代是各种书体交相大发展的时期。这时隶书已走东汉末年程式化的末路,楷书趋向成熟,草书经章草阶段发展成今草,行书在隶楷递变过程中从产生到发展成熟,这期间涌现出了众多著名书法家,产生了许多重要的书法理论著作,成为中国书法史上光辉灿烂的时代。
从三国到西晋,隶书仍是官方通行的书体,当时的碑刻大都用隶书写成。西晋因禁止立碑,流传丰碑巨碣较少,墓志因此逐渐兴起。隶书到东汉,已臻登峰造极阶段。此后碑刻隶书过分追求波挑的装饰性,变潇洒自然的挑脚为棱角整齐的挑法,波势趋向方直,起笔强调方截,千篇一律,因此精美多姿的汉隶开始走向末路。
魏晋著名的书法家有王羲之、王献之、卫岘、锺繇、胡昭、韦诞、皇象、苏建、卫瓘、索靖、卫恒、陆机等。他们的作品有的有刻帖流传,如锺繇有《荐季直表》、《贺捷表》、《墓田丙舍帖》、《力命表》、《宣示表》等,这些作品有的刻成单帖,有的收集在丛帖中。
魏晋流传至今的墨迹大都是勾摹本和临摹本,其中以王羲之和王献之父子的书迹比较多。东晋书法最盛,书法家亦比较多,如庾、郗、王、谢等大家族,父子祖孙以书法著名不在少数。其中如王导、王洽、王珣、王荟、王徽之、王廙、庾亮、庾怿、庾翼、郗鉴、郗愔、郗昙、谢尚、谢安、恒玄、杨羲等,都是著名书法家。
南朝宋、齐、梁、陈是楷书盛行时期。楷书经过魏、西晋的发展,到东晋已趋成熟,南北朝碑刻书法大都是楷书书写。南朝著名书法家有羊欣、孔琳、萧思话、范晔、王僧虔、萧子云、萧衍、陶弘景等。
北朝碑刻书法比南朝要丰富多彩,北魏初期书法方劲古拙,仍保留部分隶书笔画。北魏帝王提倡佛教,开窟造像之风大兴,因此造像碑亦大为兴起。这些造像、造像碑大都有题记,书法艺术遗迹保留至今的也非常丰富,著名的龙门石窟成为北魏书法艺术的宝库。其书法结体紧劲,风格雄强,可以代表太和间雄伟浑厚的书风。北朝碑刻书法以北魏和东魏为最精,风格多样,有如百花争艳,使人应接不暇。
书法理论在魏晋南北朝时代也得到繁荣和发展。中国书法经过两汉、魏、晋的发展,各种书体都已成熟。魏晋南北朝书法理论著作主要有:卫恒《四体书势》、索靖《草书势》、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王愔《古今文字志目》、王僧虔《论书》、虞和《论书表》、萧衍《观锺繇书法十二意》、《与陶隐居论书启》、庾肩吾《书品》、袁昂《古今书评》、江式《论书表》等
崔瑗不但是一位身体力行的书法家,他还是一位青史不朽的书法理论家,他的《草书势》是现存最早的书法论文之一,历来为人所称道:“书契之兴,始自颉皇;写彼鸟迹,以定文章。爰暨末叶、典籍弥繁;时之多僻,政之多权。官事荒芜,勦其墨翰;惟多佐隶,旧字是删。草书之法,盖又简略;纯俭之变,岂必古式。观其法象,俯仰有仪;方不中矩,圆不中规。抑左扬右,望之若欹。兽跂鸟跱,志在飞移;狡兔暴骇,将奔未驰。或点,状似连珠;绝而不离。畜怒怫郁,放逸生奇。或凌邃惴栗,若据高临危,旁点邪附,似螳螂而抱枝。绝笔收势,馀綖纠结;若山峰施毒,看隙缘巇;腾蛇赴穴,头没尾垂。是故远而望之,漼焉若注岸奔涯;就而察之,一画不可移。几微要妙,临时从宜。略举大较,仿佛若斯”。
晋代是书法大家辈出的时代,晋人在生活处事上倡导'雅量''品目'艺术上追求中和居淡之美,最能代表魏晋精神、在书法史上最具影响力的书法家当属王羲之, 人称"书圣"。王羲之的行书《兰亭序》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论者称其笔势以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其子王献之的《洛神赋》字法端劲,所创'破体'与"一笔书'为书法史一大贡献。
其他的书法大师为陆机、卫瑾、索靖、王导、谢安、鉴亮等等。
到了南朝时期是宋之羊欣、齐之王僧虔、梁之萧子云、陈之智。
两晋书法最盛时,主要表现在行书上,行书是介于草书和楷书之间的一种字体。其代表作" 三希",即《伯远帖》《快雪时晴帖》《中秋帖》。
晋代最出名的书法大师当属”二王“王羲之、王献之父子。
王羲之(303年—361年,一作321年—379年),字逸少,汉族,东晋时期著名书法家,有“书圣”之称。祖籍琅琊(今属山东临沂),后迁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晚年隐居剡县金庭。历任秘书郞、宁远将军、江州刺史,后为会稽内史,领右将军。其书法兼善隶、草、楷、行各体,精研体势,心摹手追,广采众长,备精诸体,冶于一炉,摆脱了汉魏笔风,自成一家,影响深远。风格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代表作《兰亭序》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在书法史上,他与其子王献之合称为“二王”。
王献之(344-386):字子敬,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官至中书令,故世称大令,是王羲之的第七子。幼时从他父亲学书,后来取法张芝,别创新法,自创一格,与父齐名,人称“二王”。他的书法,兼精楷、行、草、隶各体,尤以行草擅名。他的楷书以《洛神赋十三行》为代表,其行书以《鸭头丸帖》最著。草书名作《中秋帖》,列为清内府“三希帖”,之一。《墨林快事》评其书曰:“笔画劲利,态致萧辣,无一点尘土气,无一分桎梏束缚。”
在汉晋以前书法批评史中有一个十分特殊的、具有历史意义的特例,这就是赵壹的《非草书》。我们要专门来讨论它,以期把握整个书法批评史的重要脉络。
赵壹的《非草书》在书法理论史上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具有里程碑的意义。这篇文章的基本观点,是反对当时张芝、罗晖、赵袭等人对草书如痴如醉的追求。赵壹认为这些草书家没有去研究圣人之道和治国之道,而来研究一个 “上非天象所垂、下非河洛所吐、中非圣人所造”的 “小技”——草书,这一举动有悖圣人的教训。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赵壹的 《非草书》都可以被看成是一篇反书法的文章,可是历代众多的书法论文选本都把这篇反书法的文章摆在第一。来源书法屋,书法屋中国书法学习网。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就赵壹的文章不反文字,只反书法,虽然对文字与书法的界限,赵壹没说,但他对一心只追求书法 “小道”表示非常不理解。像这样一篇反书法的文章,从书法发展角度看,是与历史进程完全背道而驰的,本来我们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但我想对它置之不理对于研究书法批评史来说并不是个好现象。原因就在于如前所述,我们研究书法批评史一般强调两个目标,一个是研究批评内容,另一个就是研究批评方法。从研究批评内容来看,赵壹反书法的现象从总体上说当然不可取;可是如果研究他的批评方法,《非草书》却给我们留下了非常珍贵的、难得的范例。
首先,从汉赋演化而来的众多的书赋,给我们留下的是纯粹欣赏的印象。这种印象对于一个研究书法观念形态的学者来说,他会感到很高兴,因为这表明古人开始把对书法的艺术欣赏用文字表达出来,形成文献。可是对于真正从事书法创作的艺术家来说,这种欣赏却是一种形象化的、拟人拟物化的比喻,对书法创作没有直接意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特别是从书法本身的角度来看,拟物拟人化的比喻实际上带有很大的主观随意性,完全根据欣赏者个人的看法偏好,其欣赏的意见可能完全相异。比如对一根线条,你认为它像万岁枯藤,我可以认为它像两蛇相交。你可以认为一个点像一只蹲熊,我也可以认为像块石头……。对同一个对象,不同的人,根据自己不同的生活经验,对事物的不同熟悉程度,可以作出完全不同的具象结论,而这些结论又分别具有不同的解释。这使得欣赏可以多样化,而研究却因差异太多而显得无法把握与确定,这一点为后来的书法发展证明在实际上是并不可取的。这是当时众多书赋给我们留下的基本印象。来源书法屋,书法屋中国书法学习网。于是,真正的书法理论的崛起,应该需要这么一个过程:首先是对抽象的书法作品作很具体的观照,但是,不能仅仅停留在这一步。如果只停留在此,很可能导致书法的具象化、绘画化这样一种险境。所以,书法理论在走向描绘性欣赏的同时,又亟待有一些很实在的真正的批评理论的出现,以期提高自身的研究素质。赵壹的 《非草书》恰恰就是这种批评理 论的最理想的模式。这里有个矛盾,作为批评内容来说,赵壹的 《非草书》非常令人失望;但作为批评方法来说,它又恰恰是当时的书法理论迫切需要的、“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一个较理想的批评方式。我们可以把这三种关系整理一下,如下式:
六书理论 《非草书》 书赋
文 字 —— 批评内容错误 —— 过于具象的观照
(实用的) 批评方式正确 态度(审美的)
《非草书》的批评内容错了 (反书法),它的批评方法却具有进步意义。批评方法的进步是相对于书赋、书势过于具象的观照态度来说的。《非草书》和书赋相比,从批评方法来看哪一个更具有积极意义?可以肯定,《非草书》是一种判断、评价;而 “书赋”之类只是一种泛泛的个人感受。故相比之下,《非草书》的方法显得进步,而 “书赋”显得落后。再从批评的内容来看,它们之间又恰好相反,赵壹的批评内容是反对书法的艺术性,他认为书法艺术对治国之道无用,所以他主张文字是应用性。相比之下,书赋的内容又显得进步。这两大类文章,所牵涉到的批评内容与批评方式之间,恰好构成了一组矛盾:两者各有落后的一面,也都有先进的一面。赵壹并不取审美立场,而是取文字应用的立场。而这应用的立场却自有其丰富的历史含义。
《非草书》、“书赋”,还有当时的六书文字理论之间
《非草书》、“书赋”,还有当时的六书文字理论之间,由于立场、方法、内容的不同,形成了一个有趣的关系。过去我曾为大家画过一个关系图 (实用——审美),一根欣赏的轴线,一根应用文字的轴线。在六书文字理论与书赋之间,出现了 《非草书》。它选择批评内容的立场靠近实用的文字理论,而批评的方法却靠近书法艺术理论迫切希望的思辨立场。我们之所以说 《非草书》是一个里程碑,其意义也正在此。它的批评内容与批评方法之间有个非常奇怪的绞合,而这种绞合在一起的现象,我们在当时找不到第二个例子。作为一个研究家来说,历史现象越统一,表面逻辑的承启关系越鲜明,对他来说越无意义。相反,矛盾越多,里面所透出来的信息也就越多,据以猜测或推断古代人是怎么想的,在当时是个什么样的观念形态的机会也就越多。所以,越矛盾的现象,对后代人进行研究来说,其价值就越高。
我们来具体分析赵壹的 《非草书》。他认为草书的本来目的是为了 “易而速”,而今反 “难而迟”,所以他认为 “失旨多矣”。他说,草书技能 “盖技艺之细耳”,认为草书在雕虫小技中也是最不足挂齿的,“乡邑不以此较能,朝廷不以此科吏,博士不以此讲试,四科不以此求备,征聘不问此艺,考绩不课此字,善既不达于政,而拙无损于治。”过去从地方至中央选拔人才,确实注重书写能力,但均与草书无关,草书写得好坏,对于政绩、对于治理国家也无关紧要。这一组排比所用的方式是一种非常有逻辑性的排列。
关于赵壹 《非草书》文章的逻辑结构,我们可以大概划为三段:
第一部分:阐明草书不足学的观点。
第二部分:说当时学的人也不配学,没能耐学好。
第三部分:阐明学了也没有用的理由。
我们用以上三句话可以概述 《非草书》的基本观点。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 “书赋”。“书赋”用了很多排比、形容,但能否如赵壹一样构成一个环环相扣的逻辑 “链”?“书赋”对书法的欣赏实际上都是平面的。而 《非草书》有一个前后的逻辑:草书不足学——学的人不配学——学了也无用。因此,我们可以将 《非草书》与汉晋的 “书赋”在研究方法及思辨性特征方面拉开距离,并与当时一般的书法理论拉开距离。如果说书法理论的标准是以具有思辨意义为前提的话,那么可以说赵壹的 《非草书》是第一篇符合这个标准的论文。所谓思辨性即有论证过程,有趣的是这第一篇有关书法理论的正规论文,目标居然是反书法的。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但可以肯定,这第一篇文章对我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对 《非草书》我们可以从以下几方面总结一下:
第一,它的方法特征是专论式的批评方法。请注意,是论而不是叙述、描绘。汉晋 “书赋”基本上是描述性的,描述与专论应区别开来。描述的方法就是我只告诉你它是什么,现在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事情的经过如何,这叫描述。而专论,是我证明给你看,它为什么是这样,它的原因与结果。前者和后者的区别就在于后者需要非常严密的逻辑思维的支撑。专论式批评文字的出现,我认为是非常重要的,在书法批评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它将决定今后书法理论发展的基本方向。
第二,《非草书》反映了当时的理论走向实践的一种趋向。我把它归结为具有实践意义,因为在这篇文章里,赵壹非常具体地谈到了当时人写草书的状况。如对张芝、崔瑗、杜操等辈写草书,有如下记载:
夫杜、崔、张子,皆有超俗绝世之才,博学余暇,游手
于斯,后世慕焉。专用为务,钻坚仰高,忘其疲劳,夕惕不
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笔,月数丸墨,领袖如皂,唇齿常黑,
虽处众座,不遑谈戏,展指画地,以草刿壁,臂穿皮刮,指
爪摧折,见鳃出血,犹不休缀。
这样一种对草书的狂热之情,对于我们后人来说,实际上勾画出草书刚刚兴起时
这样一种对草书的狂热之情,对于我们后人来说,实际上勾画出草书刚刚兴起时,一大批艺术家对它的狂热心态。在汉晋书赋之中,所有对书法的欣赏只是限于个人的感受。如认为它是蹲熊、狡兔、飞鸟走兽,主观随意性极大。而赵壹的《非草书》却开始反映当时学习书法的真实的史实,尽管他持反对态度,但至少这篇文章因保留了这些珍贵的史料而具有实践意义。如果没有这篇文章,我们也许还根本不知道当时人是如何写草书的。后世有人说,张芝写字时 “池水尽墨”。可我们根本不知道在当时,居然张芝、崔瑗、杜操等人对书法也有如此狂热的追求。正因为 《非草书》详细提供了当时这些艺术家写草书时的痴情狂态,所以我们说这篇文章具有实践的意义。考察一下年代,赵壹与张芝是一同时期的人,赵壹既是在叙述同辈人的做法,也许我们有理由推测他曾亲眼目睹过,不然何以写出如此生动的戏剧性场面,又何以会有如此大的愤愤不平?光看汉晋书赋无法窥知当时写字人的情态,而赵壹却形象地告诉我们了,这个功劳了不起。
第三,当时发生这些现象背后的观念、背景,也是较为重要的研究题目。赵壹之所以认为 “草本易而速,今反难而迟”,就因为当时刚刚出现了 “草书”与 “草稿书”的区别,草书在最早的时候不是纯艺术的,是作为一种实用的草稿书的形式而出现的。比如,张芝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匆匆不暇草书”。这句话的标点不一样,含义也就截然相反:第一种标点是 “匆匆,不暇草书”,太匆忙,没有时间写草书,意味着草书应该写得慢;第二种标点是 “匆匆不暇,草书”,是说很匆忙而无时间,所以写草书,意味着写草书应快。两种标点,带来两种截然相反的意思,这是古籍不加标点给后人带来的麻烦。到底写草书是快还是慢呢?实际上我们今天谁也猜不出来,因为古代没有作出标点。而这种快与慢,恰好反映了两种不同的草书观点。如果是 “草稿书”,应该是 “匆匆不暇,草书”,它与正统的草书艺术相对,如同我们今天的潦草字;如果是 “匆匆,不暇草书”,那显然草书是作为一种艺术而存在,而不是潦草快速。由于我们不懂古人当时在什么情况、场合下讲这番话的,因此无法判断究竟是哪种标点对。同样,后代有许多人在作总结时,由于不了解草书艺术与草稿书 (潦草书)两者之间的区别,就产生了两种不同的解释。这两种书体在当时处于并列状况 (同时存在),因此极易产生混淆,这种情况对我们今天的研究很有意义。张芝等人写字时 “领袖如皂,唇齿常黑”,他取的是 “草书艺术”。而赵壹对张芝的批评是立于哪个立场?“草本易而速,今反难而迟”,显然可以看出,赵是站在 “潦草字”即 “草稿书”的立场反对“草书艺术”的,那么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即赵壹是在用 “匆匆不暇,草书”来反对 “匆匆,不暇草书”?
第四,在当时的批评方法中还产生一种观念的规定,赵壹写 《非草书》之所以采取这种方式,很可能与当时的文化背景有关。在文学史上就有这么一种现象:即文学的趋向到底是 “尚美”的还是 “尚用”的?汉赋是尚美的,因为汉赋是采用一种雕凿的、排比精当的、对偶成句的形式来表现作者的文字技巧。汉赋在东汉后期逐渐走向鼎盛期,但就在这同时,有相当一部分的艺术家或文学家看到了它即将走向衰落与僵化,开始发出呼吁,强调文学的 “尚用”功能:抒情达意,诗言志。比如扬雄有句话常被后代所引用,叫做 “雕虫小技,壮夫不为”。实际上扬雄这句话在当时并非指篆刻,指的就是汉赋的形式美被过分强调。把汉赋的精巧形式斥为雕虫小技,志在青云的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是不屑一顾的。扬雄有此看法,而到赵壹时,实际上是将这种看法用文学的形式给表达出来。赵壹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他是个著名文学家,传世赋作很多。他有一篇 “赋”文,叫 《刺世疾邪赋》,在文学史上也很有名。大家想一想,“赋”这种文体本来是用以歌功颂德的,可是一篇文字精巧的赋居然是被用来 “刺世”、“疾邪”,具不具有一种批评的意识?有没有抨击时事的目的?显然,赵壹是在用赋 (文学)来干预时事。《非草书》的出现以反对骈文体对偶文字作为目的,从批评史的立场看,他所使用的文体实际上是非常进步的文体,摆脱汉赋的对仗、排比、炼字技巧,走向平直叙述。所以 “尚用”相对于 “尚美”来说,在文学史上本来应该是一种反文学现象,而这种现象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之下对于文学本身来说,却是寻找到了健康发展的轨道。赵壹的 《非草书》,如果放在文学批评史的大背景下来看,实际上是采用了一种非常进步的文体,他用非常进步的文体来作反对书法艺术这样一种特殊工作,虽然我们可以说它在文学史上是进步的,但在书法史上却是倒退的。再进而论之,这种进步与倒退其存在的逻辑关系是不是吻合?是否可以说,因为他是在用尚用的文体宣扬尚用的艺术观,因此在内在逻辑上是吻合的。
文学史与书法史产生了某种错位
文学史与书法史产生了某种错位。文学追求精巧然后又返回尚用,而书法呢?反对书法艺术化的草稿书有没有尚精巧的艺术前提?从诗经、楚辞开始的中国文学发展到了汉赋,可以说是文学史第一次完全强调文学形式的独立,让文字施展其才能,然后又走向尚用,这是文学史的发展轨迹。那么书法史呢?有没有一个尚精巧的艺术发展作为前提?尽管赵壹此时也强调尚用,表面上看起来,在文学与书法上两个目标相同,但书法在 “尚用”之前并无文学那样的精巧形式出现过,没有前期的审美准备和弊病。因而在此时提出尚用,实际上是落后的。那么我们可以说:文学的尚用是积极的,而书法的尚用在当时则是消极的,当时的书法恰恰需要尚美。如果不考虑书法本身的需要,孤立地看这两者,觉得它们之间很吻合,很正常:同一年代,同一社会,同一文化背景,同取 “尚用”态度。但如果考虑到书法的存在除了社会性之外,还有一个书法本身的要求,就会发现其间的结论刚好相反。所以,每一门艺术的发展可能有一种社会的规律制约,也有艺术本身 “自律”的要求,如果不尊重 “自律”要求,书法史就很可能是非常简单而概念化的。比如我们过去所看到的很多书法史著作,无非是两种:一种是根本没有史观,只有一些原始材料;另一种是有一定的史观,可这种史观是机械唯物主义的,社会前进艺术就前进,社会倒退艺术也倒退。这非常可笑,你怎么知道社会倒退了艺术就一定倒退了呢?说不定艺术在前进也未可知,怎么能如此简单幼稚地对待这完全不同性质的研究对象?关于赵壹,我们花了比较多的时间去讨论其价值,希望大家尽量做到对 《非草书》文章的内容比较熟悉。因为它是了解整个有形的中国书法批评史的一把钥匙。无形的批评是散见于各种各样的史料和零星记载中,而有形的,是见诸文字且形成文献的单篇文章。如果赵壹跟着书法潮流走,也强调尚美,可能就很难成为一把典型的钥匙,对于我们来说意义也就不大。正因为他反书法,就给我们提供了许多进一步探究、推测、判断、整理的可能性。我们可以考虑为什么他反对书法?也可以考虑他反书法的背景,比如书法本身的背景,书法与社会背景的关系等等。这就是我们对赵壹 《非草书》作为批评史上最重要文献的一个认识和价值把握。
本文2023-08-08 05:19:32发表“古籍资讯”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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